回鄉記
大哥為何要買房 黃鵬進(湖北·黃石)
我的家鄉是位于鄂東南的一個小鄉村。小時候的記憶中,這里由于工業發展,雖然自然環境已不純粹,但放眼望去仍是綿延的丘陵和廣袤的田野。鎮上除了一個相對集中的礦區職工生活區,并無多少房屋。2016年春節回到家鄉,我發現原本大片的農田上建成了一個大集鎮,走在鎮上可以看到銀行、大型超市、快餐店、茶樓、書店等這些曾只在縣城中才有的商業設施;政府機關大樓也沿著新建的道路一字排開。此外,更多的是商品房,越來越多的農村人選擇在城鎮買房,這些房屋看上去并不高檔,但建得密密麻麻,使小鎮顯得十分擁擠。
我的大哥也想要買房,若大哥是為了追求更便利的生活條件而到鎮上買房,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是大哥全家的日常生活圈都和鎮上沒有交集,購房對他們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即使購了房他們平時也還是會住在老家,只打算在周末及寒暑假時才去新房里小住幾天。大哥說:“村子里像我這種條件的人家都在外面買房了,雖然覺得用處不大,但不買會被人家看不起的。”
大哥因為講求面子選擇在外購房,經濟條件尚可支撐,但村子里更多的是夫妻二人在外打工、經濟條件剛剛過得去的人在外購房。還有一些經濟條件不好的家庭也硬撐著在外購房,如一個堂哥家,據說就因為在鎮上買了房子,全村人都對他們家刮目相看。不光如此,村子里的男青年結婚也要在鎮上買套房子,否則就很難娶到好媳婦。這說明村里的農民進城買房,越來越多是為了“面子”。
在西方,城鎮化是與工業化相伴隨的、自然自發的演進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工業化實現了農民謀生方式的變化,也帶來了農民居住空間的轉移與身份的轉換,從而自然完成了城市化進程。但在中國,城鎮化卻不是依這種邏輯發生,大量農民購房不是出于理性的需要,而成了一種非理性消費。農民之間攀比與面子的競爭,一方面將農村原有的人、財、物向城鎮集中,促使城鎮化高歌猛進;但另一方面,非理性的動機也為這種城鎮化留下隱患。
對大多數農民而言,在縣城或市里買一套房子往往需舉全家之力,耗費兩三代人多年的積蓄,甚至還留下大量借貸。萬一遭遇疾病、死亡等突發性家庭變故,這些家庭的抗風險能力就會變得極其脆弱。更進一步說,一旦經濟大環境出現較大波動,外出打工者無以為繼,這些新生代農民更容易陷入貧困,從而引發經濟社會風險。更重要的是,農民的非理性購房還加劇了村莊共同體價值的消解,農民的價值觀正越來越追求現世的、物質層面的意義,當這種競爭過于膨脹而超出了農民實際承受能力時,就會扭曲村莊原有的共同體價值。對每個生活于其中的農民而言,他們此時感覺到的就不會是競爭引起的沖勁,而是枷鎖;不是昔日記憶中熟人社會中的溫情脈脈,而是進一步逃離村莊的沖動。
兒子多了讓人愁
董帥鵬(河南·許昌)
每年春節返鄉,父母總會與我弟兄二人聊村莊的變化,會特別強調誰結婚了,誰家有小孩了,以催促我倆早日成家。記憶中,即使“計劃生育”政策已實行多年,但農村家庭還是一直持有傳統的重男輕女、多子多福觀念,一些家庭甚至不顧一切地要生男孩。不過近年來,這種多子多福的觀念開始有所轉變了。
2013年,村里的小輝經人介紹,與同村女孩小盼喜結良緣,第一胎就生了個大胖小子。若按以往生育觀念,下一胎男孩女孩都可以:是男孩有個伴,以后不會被欺負,以前村里的家庭更傾向這樣;要是女孩,正好“兒女雙全”。但面對現實,夫妻二人卻猶豫了。小輝幾年前在外地打過工,回鄉后沒再出去,而是跟著父親一起幫人建房,這樣下來一年約有三四萬元的收入,但除去開支外,一年實際結余也就一萬元左右。如果只有一個兒子,或許夫妻二人今后努力打工,在兒子結婚時可以做到“有房有車”,但如果二胎還要男孩,情況就不一樣了:跟只有一個男孩的家庭相比,到時候別人蓋樓房,自己只能蓋平房;衣、食、住、用、行都無法跟上村莊不斷拔高的消費標準;且兩個兒子的結婚成本更高,需要付更多的彩禮。想想目前的生活境況,小輝夫妻商定不能再生男孩,否則負擔不起。小輝深知自己的母親作為過來人的辛苦,他說:“我媽養了我兄弟倆,一輩子只能看人吃、看人穿、看人住樓房,自己啥福也沒享,我不想這樣過一輩子?!毙》蚱逈Q定不再走母親的辛酸路,至今依然堅持要個女孩。
如今的村民不再像傳統那樣“不生兒子,誓不罷休”,基本最多就是生育二胎為止,反倒是兒子多了讓人愁。雖然生男孩的觀念還是比城市強,但不再堅持“多子多福”,而是一個男孩就可以了,即使沒有也不會過于強求。從前,村民們沒有感受到太多村莊社會的競爭壓力,過著安靜的日子,不必過于擔心子女的婚事,人生價值和意義在于家庭生命的延續。隨著市場經濟發展的深入,村民尤其是農村青年一代的人生意義和價值發生了改變,他們不僅關注家庭生命的延續,還注重自我價值的實現,不再像老一輩那樣只知道辛苦勞作,而開始懂得享受生活。在這樣的背景下,“多子多?!钡挠^念失去了家庭經濟能力的支持,多子甚至會引起家庭恐慌——多一個兒子就多一套房子、一輛車,反倒有一些家庭為了滿足“兒女雙全”的生育理想,希望要個女兒。
新型農民誕生記
劉成良(湖北·沙洋)
“以前我是在外面不想回來種田,現在是在家里種田不愿意再出去打工。對別人來說,種田不如打工,對我來說,恰恰相反,現在差不多每年我忙半年,出去玩半年。我喜歡旅游,閑的時候背著包就出去了,去年我去了香港、澳門和越南,本來還想去泰國,有點事情就回來了,只能今年忙完再去了?!焙鄙逞罂h的種田大戶王泉林這樣講。
雖然王泉林現在的日子過得很瀟灑,可是誰又能想到他家里在五年前還是貧困戶,只是近兩三年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王泉林今年不到50歲,以前在外打工,妻子在家種田,農忙時就回家幫忙,育有一女,日子雖不富裕,但也算小康之家。后來妻子因病去世,家里剩下他和女兒以及一大堆債務。究竟是繼續在家種田,還是到外面打工,王泉林面臨著選擇??紤]到年齡漸長,他覺得在農村也還是可以做出一番事業。于是,他流轉了80多畝土地,將原有的經營面積擴大到150畝左右。與此同時,還購置了齊全的農機,實現了便利化耕作。
在農業生產中,他漸漸感受到樂趣,“現在開著插秧機插秧,就像打游戲一樣,非常過癮”。從耕田、播種到打藥、澆水,再到收割、晾曬,基本上他都是自己在田里勞動,因此對于機械的使用也更加充分。2014年他的純收入有10多萬,因此每當秋天收割好水稻,種上了油菜后,他就開始了自己的旅行計劃。
因為經營得好,建立起了信譽度,周圍很多外出務工的人都會找到他流轉土地。隨著規模越來越大,他在購買農資時也有了“談判”的能力,“現在肥料、種子都是別人送上門,找我的農資商像競標一樣,規模大了,我說了算”。
像王泉林那樣的農民并非個案,僅他所在的村民小組,就有4個種田大戶。2000年以來,農村中勞動力大量外出務工,村莊的活力也大不如前,但這并不意味著農村沒有發展空間,農民可以自由地在城鄉之間尋找合適的發展機會。更為關鍵的是,農村自發的土地流轉形成了一個相對合理的市場價格,這就給了留鄉農民擴大農業生產的機會,由此,像王泉林那樣選擇留守的人就獲得了擺脫貧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