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就別要求權利”

何潤萱

六六，這位以擅長描寫婚姻及家庭生活著稱的女作家，在經歷過一次婚姻的波折后，

如今生活得更像個大女子。

在她看來，一個苛刻而挑剔的另一半，也許是能將你送上人生巔峰的人。

而要讓世界不那么狹小，男歡女愛就必須退居到人生很小的角落中。

第一次見到六六，氣氛略顯緊張。由于工作上臨時出了點小岔子，一屋子的人兵荒馬亂，只聽得到她在內間不間斷地打著電話，情緒立時切換，聲音高高低低，似在方圓千里之外的戰場馳騁。

約四十分鐘之后，六六從內間走了出來，面露焦灼，脫口卻像個小姑娘：“我的1.2億打水漂了，我本來都是求抱抱的，好難過?！焙雎缘衄F實在她身上施加的印記，這位人至中年的女作家，此刻幾乎如一只卸下防備的小獸。她下意識地和旁邊的朋友擁抱了一下，以期獲取力量。

拍照的時候，六六這種嬌憨的氣質更加顯露無疑。她換了一席質地柔軟的連衣裙，在攝影師的指導下，款款擺出一副外人所知的女作家形象。但可能是有老友在，六六聊得嗨了，一邊放松地靠在窗的沙發上，一邊似有感觸地說，“人和人的命運差別真的好大，舒淇沒嫁人，邱淑貞嫁了?！迸笥汛鹚?，“有些人的個人選擇可能姿態柔軟一些吧?！?/p>

如果沒有讀她那本隨筆集《女不強大天不容》，我大概也難理解這位女作家，她對于人生百態的論斷往往誕生于日常。早年一次在上海圖書館的演講上，她全然忘記了底下都是媒體的“密探”，即興把演講題目改成了“捕捉G點”，還開了一些有顏色的玩笑。但六六覺得，這才是真我風采。

但另外一些時刻，六六顯得銳利而深沉。有一小會兒，我們的采訪是在賓館的浴室里進行的。我坐在浴缸的邊緣上，她側身對著我，一顆腦袋交給發型師打理，談話有條不紊地進行。接下來行程越發緊張，六六時不時拿起手機接打電話、發微信，但仍十分注意眼神交流。

從浴室的那張鏡子里，女作家盯著我，臉上神情不動聲色，妝后眼睛嫵媚，像帶著洞悉一切的犀利。這時候，你終于能把那個寫出現實題材《蝸居》、《雙面膠》、《心術》的六六和她畫上等號。

四年前，六六曾身處輿論風暴的中心：有小三向她宣戰，挑戰她青梅竹馬的愛人地位。那時的六六，先是選擇了站在前夫一邊，后又悄無聲息地離了婚。原因抵不過三個俗氣的字：不合適。她在自己的隨筆集里寫下：三十八歲以前的日子，我以愛別人為責任為顧全孩子而活，現在，我要為自己活了。

經歷了一場婚姻的修行，她在平庸和疲沓之間找到了新的愛人。生活富足之后，愛情對她來說不再是情愛筆記，而是兩人相約去逛菜場。中間自然是有一段灼人的日子，但現在的她，似乎被徹底卷入了一種平淡的本質之中，因為生活太過舒適安定，時間在某種尺度上被折疊了。第二次電話采訪的時候，她哈哈一笑說，“你肯定猜不到我現在在干什么，我在幫朋友針灸?！?/p>

如今的六六，關心糧食和蔬菜，關心人類和世界。下一本新書關于中醫，來自于她本人中年之后的困惑求索。寫《心術》時，她臥底醫院大半年，寫中醫，她摸索著學起了針灸，一年零兩個月后她已能施針。朋友圈里對這個女士的評價是：沒有什么是她不可能做到的。

廣袤的好奇心，是六六對這個世界認知的方式。一年52周里，有43周的時間她在上各種課程和培訓班。她讀《史記》《孫子兵法》《秦始皇本紀》和《傷寒論》《黃帝內經》。著迷的時候，甚至帶著女演員海清一起，對方也被她感染，變得興趣十足。第二段平和的婚姻將她從此前的情愛困境里解救出來，人生不再有天翻地覆的動蕩，逐漸變得結構趨于穩定。

在最近一次名為“愛的時間表”公開課上，六六和主持人王凱、跨界媒體人梁冬待在同一個會場。現場有觀眾問他們，如果重回二十歲，他們會想做什么？

“我們三個異口同聲說，為什么要回到二十歲？現在這樣就最好，就生怕回去了以后回不到現在。”六六不敢輕易用永恒來下定義，但她覺得，眼下這個節點，實在剛剛好。

南都周刊：能談談你上一段婚姻嗎？

六六：我的第一任老公長得很帥，這就是為什么他這一生從來不缺女人。偶得（六六兒子的名字）爹年輕的時候非常帥，網上那些都是故意找的不好看的照片。

我覺得我現在回頭看啊，沒有第一段婚姻我是不會成功的。如果，你有一個呵護你的老公的話，你可能這一生會過得很幸福，但是一事無成。如果你有一個老公對你百般挑剔和苛刻的話，那你終于找到了一個這一生來渡你的人，他會直接把你送上人生的巔峰。我一直覺得，只要我想做的事我都可以放手做，他不問的。從這個角度上講，我非常感謝他。然后呢，他比較挑剔，對人的要求高，我為了努力達到他的目標，學做了很多事情。第三嘛，他情商比較低，我就得情商比較高，不然兩人無法相處，所以我覺得這些對我都挺好的。我當年如果找到現在的秀才（六六現在的老公）的話，估計我也一事無成了。

南都周刊：作為一個情感作家，這段經歷會不會讓你對生活的理解更深刻？

六六：你說錯了，我不是情感作家，我是現實題材作家。我們這個行業有非常清晰的劃分邊界。情感類是指寫愛情系的，我不寫愛情，我寫的是現代生活系列，那種寫實題材的，真實生活中都能碰到的事。所以呢，我不是情感類作家。

實際上，你現在問我的這些問題，如果是當年的話，我會記得很清楚，現在我們兩個分開大概都有四年多啦，所以，我要感謝我現在的愛人，他對我太好了，使我把痛苦忘得幾乎不剩什么。

我跟你講，我離完婚碰到的第一個單身男人就是秀才，我就跟他好了，我原來以為就幾個月，好幾個月算幾個月，后來發現這人特別合適。我覺得（合適）就是舒服，就好像前生就在一起過過，所以這一生就不需要再磨合了。

南都周刊：你覺得這是你理想中的感情狀態了嗎？

六六：當下，到目前為止，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了，在我的一生中。每一天都過得差不多。我現在跟以前最大的區別，就是現在的生活好像都不用記錄了。因為每一天都過得差不多，很平靜，沒有那么多的波瀾起伏，所以也沒有什么猜疑、生氣、不和諧。所以，就挺好的。

我說句實話，在現實社會里面，情感的動蕩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因為在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大家都沒有選擇，不合適，你也得捏著鼻子一塊處到底。或者有條件的男性可以通過納三妻四妾解決這個問題，但對女性來講，它是不公平的。

現在女性的痛苦，來源于你有選擇，你可以選擇離開，而古代女性往往連離開的權利都沒有。今天你可以對不滿意的婚姻說不，你可以重新選擇你愛的人，我覺得這本身就是一個社會的進步性。你想在古代社會里面，王熙鳳這么強勢的一個女人，不也拿她老公沒有辦法嘛。她在家里的地位遠勝過她老公，也只能接受這種現實啊，但現在社會的女性就可以不接受。

感情方面的事情是這樣的，如果我正在經歷感情的變化或者糾葛時，我的體驗就特別的多，我會跟你說得非常豐富多彩。但是這段時間我實在是太平淡了哈哈哈，連個外遇都沒有。沒有這么多感情方面的感受，我已經淪落成一個平庸的家庭婦女，每一天考慮的問題就是吃什么喝什么。其實你提醒我了，我再也不能這樣過了，太墮落了，呵呵。

南都周刊：所以你的作品還是要在自己感情波動大時才能出來？

六六：我有一本書，也是因為這本書（《女不強大天不容》）賣得特別好，所以我后來又寫了同名的小說。那本真的是在我感情起伏特別大的時候寫的，所以相對來講就比較積極進取，跟我今天的消極和沒落差別還是蠻大的。我也不知道是要歸功于我們家秀才，還是應該歸咎于我們家秀才，自從跟了他以后，我在感情上都沒有起伏了。

我經常跟我們家秀才講，人到中年，最差的就是沒有愛情，兩個人在一塊從開始過第一天起，就是去逛菜市場。這個在我前夫那是肯定不會發生的。

我現在是把最大的（時間）比例放在孩子身上，他現在是最需要父母照顧和教養的時候。我說實話，我覺得在育兒方面，秀才比我強得多，這可能跟我家是兒子有關。我一直認為在中國，母親帶兒子是錯誤的，應該父親帶。什么原因呢，因為母親會用女性的視角去看問題，這樣男孩就不夠陽剛。而秀才對我們家兒子是很man的。我兒子拎一個很重很重的書包，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去幫他拎，看不下去。秀才熟視無睹地就走了。

我以前覺得這是后爹才會干的事，但是我后來想明白了，學習是兒子的事，扛書包也是兒子的事，所有這一切，父母是不能夠越俎代庖的。媽媽經常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孩子多大了都當成寶寶。我看到海清時，才意識到我也有這個問題，她兒子已經很大了，她還把他摟在懷里，當個小baby一樣哄。而海清的老公跟兒子在一起時，態度也是秀才這樣子的，男性之間的交流是非常平等的，絕對不會偏讓你，這就是雄性社會。

我于是覺得，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父親的角色非常重要，從這一點上講，我們家秀才就足以降服我一輩子了。他對我兒子花出的心血，比我和我前夫都要多得多。

至于偶得爸爸，有一點我覺得很了不起，他再婚后堅持每個禮拜都來看我們一次，車錢費一分都沒少拿過。我以前都做好思想準備了，他不付我錢這孩子我就不養，現在不也還養著嗎，沒想到他非常好，超過了我對他的預期。

南都周刊：你興趣這么廣泛，還要寫作，時間精力是怎么分配的？

六六：我這么跟你講吧，一年52周，我老公給我算了一下，我有43周在外面。他的意思就是你周末在家的時間太少了。后來我想想看，真的是這樣，我一年除了四周是在外面度假，還有五周因為各種各樣的活動沒有上成課，幾乎每個禮拜都是滿的。

我為什么到這個年紀，還有如此多的興趣和熱忱去參加各種課程呢，很大原因是我對這個世界有好奇，我想知道答案。一方面是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方面是通過跟老師和學生的交流。這應該是天生的，人最怕就是沒有好奇心了。你對什么都不想知道，那你就會覺得生活的樂趣很少。

你老是問我情感這方面，這個東西在我生活中可能占不到百分之三，因為我大多數時間更關心的是，人從哪里來，人到哪里去，這個世界的本源是什么，未來會發生什么，它的結果是好還是壞……這些問題因為它比較復雜，我會花很多時間精力去研究。也是這一點，讓我覺得我比年輕時要穩定得多。

男歡女愛這個事情，如果占你生活的分量太多的話呢，你的世界就會很狹小，你就老是蹲在那個坑里出不來，一旦TA愛你了TA不愛你了，你會覺得整個世界天翻地覆。那現在，說句實話，愛情這個東西，不會影響我生活的整個架構，它也會讓我變得很穩定，因為我現在的興趣不在男歡女愛上，所以我們家秀才也很放心。

我（現在）覺得，一個完美的丈夫要有一個強大的內心。允許自己的妻子愛上自己的已知生活，把她當一個人來對待。年輕的時候，我覺得完美的伴侶就是高富帥，又有錢又有才華，還只喜歡我一個。少女才會這么想，現在肯定不會了。以前，你想要一個男人來養你的時候你跟一只貓是一樣的。一只寵物就不要有權利。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