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創新哲學的背后

邢宇++李三

作為北歐小國，瑞典從19世紀末貧窮落后的農業國，在一個世紀的時間里，一躍成為發達的高福利工業強國。現在，它不僅是目前世界上收入差距最小的國家，也是世界上按人口比例計算擁有跨國公司最多的國家。瑞典人乍看上去安靜、內斂、不愛拋頭露面，但在這樣的表層下，涌動著的是瑞典式的激情、瘋狂、敏感，以及隱藏在深處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

與意大利的工藝化和美國的商業化相比，瑞典人的創造力是品質與功能、美感與質感的融合。從第一盒安全火柴到第一個心臟起搏器;從隨處可見的拉鏈到攝氏溫度計;從單體冰箱到血液透析機;從利樂包裝到哈蘇相機;從三點式安全帶到背向式兒童安全座椅……瑞典以其在創新發明領域的卓越貢獻，影響著世界人民生活的各個領域，成為全球最具創新力的國家之一。彭博社在今年1月底發布的2016年彭博創新指數中，韓國、德國和瑞典排名前三。根據結果，瑞典在研發密度、研究人員集中度和專利等方面都表現突出。在另一項調研中，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ITIF）也將瑞典排在對全球創新產生積極影響的國家的第二名。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日前發布的2015年全球創新指數中，瑞典被評為最具創新力的國家之一，排名第三。

對于瑞典人的創新基因，瑞典駐華大使羅睿德先生這樣闡述：“傳統和創新看起來似乎是互相矛盾的，但是傳統確實是瑞典創新的重要部分。瑞典的創新擁有悠久和光榮的歷史，它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的一些著名人物，例如阿爾弗雷德·諾貝爾。這些創新歷史為包括沃爾沃、愛立信和伊萊克斯等在內的很多瑞典大型知名企業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外，我們持續地在研究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事實上，瑞典研發投資占經濟產出的比例在全球領先。”

究竟是什么構建了瑞典的創新優勢？瑞典創新基因的背后，體現了怎樣的人文哲學和價值觀念？對于這些疑問，瑞典駐華大使羅睿德給出了兩個關鍵的出發點：對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尊重。

對自然的敬畏

如果一個人被裝進了麻袋里，外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打開它，露出一道縫讓陽光照進去，里面的人就會開始發瘋，他們把雪清理開，昂起自己蒼白的冬日的臉朝向天空。如果你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看見這樣一個如饑似渴地凝視著太陽的人，不用問，準是瑞典人。

——莉娜·拉森（Lena Larsson）

瑞典是北歐面積最大的國家之一，地廣人稀，人口約為900萬，是歐洲人口密度最小的國家。而瑞典近90%的人口都居住在南部，北部被稱為“西歐最后的荒野”——占瑞典國土面積近60%的Norrland人口卻不足100萬。這是因為，瑞典六分之一的國土位于北極圈以北，在所謂的歐洲北部之冠（Nordkalotten）地域之內。瑞典的相當一部分地區及斯堪的納維亞半島部分的領土之所以適于人類居住和開發，主要歸功于流經挪威西海岸的墨西哥灣暖流，它讓瑞典的氣候變得更加柔和并適于居住。

瑞典的季節反差極大，致使“夏日的瑞典”與“冬日的瑞典”截然不同，冬日因缺少陽光而令人沉悶，夏季充足的陽光又使人充滿活力。瑞典人很享受與大自然這種特殊的關系，他們沿著動物、植物生長的輪回，追隨著季節的更替。

沃爾沃汽車集團中國區研發副總裁沈峰

保羅·布里頓·奧斯汀在《論瑞典性》一書中寫道：“輪回的季節有如此天壤之別，季節的更迭又是那么快捷，宛若一曲動人的詩篇，哪怕是鐵石心腸也會為之動容。”世界上沒有什么地方的人們的心情和行為，像居住在瑞典以及更北部地區的人們那樣受著季節的影響。“夏日的瑞典人”和“冬季的瑞典人”是那么不同，這一點，沒人比瑞典人更清楚了。

對自然與生俱來的熱愛與尊崇，成為瑞典民族性格和現代社會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因素，也使瑞典人創造了許多“為環保而生”的創新發明。在瑞典，有一條古老且獨有的法律——“自由通行權”：在自然中，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通行（搭帳篷，采漿果、蘑菇、花朵等），即使是私人物業也不例外，只要保證跟住家保持一定距離，不擾民即可。這一權利基于“負有義務的自由”原則，人們有義務保持自然的美好。正因如此，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瑞典便成為世界上致力于本國和全球環境保護的重要國家之一。

正因為對大自然的珍愛，瑞典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活躍的環境保護主義者，他們是狂熱的物質再循環利用者，不允許也不贊成通過過度包裝的手段使物品升值，并嚴格限制清潔用品中的化學物質，即使是到期的藥品，也要被送回藥店，進行適當處理。

沃爾沃汽車集團中國區研發副總裁沈峰以沃爾沃汽車為例，更具象地解讀了“對自然的敬畏”。沃爾沃曾發出這樣的聲明：為了降低汽車油耗排放，保護地球環境，未來不論沃爾沃旗下的任何一款車型，將只使用2.0升（包括2.0升）以下的發動機。在全球汽車工業逐漸重視環保的趨勢下，沃爾沃目前是唯一一家做出此種承諾并付諸行動的汽車企業。這一大膽的決策，則恰好表現出了沃爾沃骨血中瑞典式的環保基因。

對生命的尊重

瑞典平等主義，幾乎是掌控瑞典人和瑞典企業創新命脈的基本準則。平等至上的觀念，則多維度地詮釋了瑞典人對生命的尊重。“自由平等的人應該擁有平等的權利。”——《瑞典統一和安全法案》，這是1789年瑞典的政策制定者們構建的一個細密的法制網絡，為保護瑞典公民的平等權利及男人與女人、成人與兒童、瑞典人與移民們平等的合法性。諸如此類的歷史律條，至今仍對瑞典法律的制定和人民的生活產生著深遠影響，從家庭法到兒童保健制度，平等至上的觀念，使得瑞典沒有巨幅的貧富差異和階層分化。

按照哈佛大學布賴恩·帕默先生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平等至上的觀念已經是瑞典的“國家宗教”：“人們可以將‘國家宗教視為一個廣泛的符號和傳統，它可以幫助我們確認一個集體身份，解釋我們共同的歷史，感受共同努力的目標。”

在瑞典，有這樣一條社會行為準則，瑞典語為“lagom”，大意為“恰好”“中庸”“適當”，在一定程度上，這個詞最大化地體現了瑞典人的處事哲學——平等、中立、不極端，并避免沖突和爭論。而“lagom”所代表的平等與中庸，絕不意味著平庸。瑞典人喜歡安靜，有時甚至被認為是“緘默”“拘謹”，這種特質的產生實際上主要源于瑞典人更愿意有目的且直率地交談，并且堅持談話的真實性，他們不喜歡沖突，也盡可能避免與他人爭辯。就如瑞典的國歌里所唱：“你古老，你自由，你多山的北部;你寂靜，你歡樂，你美麗的容顏……”

從企業創新力的角度來看，瑞典平等主義作為瑞典人骨血中“對生命的尊重”的體現，也極大地驅動了諸如沃爾沃等瑞典企業的技術發展方向。沈峰介紹說：“自動駕駛是沃爾沃很早便開始著力研究的領域，因為對生命的尊重，沃爾沃對于汽車安全有著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據統計，每年全球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數高達130萬，其中90%以上是由于駕駛員的不當操作導致。怎樣降低這一數字，沃爾沃再次以瑞典式的創新優勢，從根本上尋到了解決問題的鑰匙——自動駕駛。

“當很多汽車企業還在談自動駕駛的樣車試驗和概念的時候，沃爾沃已經將自動駕駛量產，真正帶入了人們的用車生活中。當沃爾沃2015款XC90推出時，這一車型成為了世界上第一款將‘堵車輔助系統（ABS系統）成功投入市場的車型。在堵車情況下，XC90可以憑借堵車輔助系統跟著前車，以50公里的時速實現自動駕駛。很快，沃爾沃全新S90以及2017款XC90則可以在不需要跟著前車的情況下，在130公里時速內實現自動駕駛。”沃爾沃日前在華盛頓還宣布，對于汽車在自動駕駛過程中產生的交通事故，沃爾沃將負全部責任，這是首個這樣宣稱的汽車品牌。

此外，沃爾沃車型標配的自動剎車系統（AEB）即“城市安全系統”（City Safety），從技術層面上，達到了即使在夜視狀態下也能夠避免任何形式的追尾或碰撞。沈峰告訴本刊：“早在2008年，當大量車企仍在針對此項技術開始研發時，沃爾沃便已經成為全世界第一家將AEB系統完善且成功投入量產成為沃爾沃車型標配技術的汽車企業。而今年不久前在美國，20余家汽車企業才剛剛宣布，美國將于2022年把AEB系統變成美國汽車的標配技術。”與此同時，“當所有車型的被動安全氣囊仍設置于車內時，沃爾沃是第一個做到在車外的擋風玻璃前放置安全氣囊的汽車品牌，力求最大程度地保護在車外行人的安全”。可以說，在整個汽車安全發展史中，許多篇章都由沃爾沃書寫。

社會保障

從低廉的醫療費用到教育免費，再到完善的兒童保障，瑞典被譽為是“為人民提供從搖籃到墳墓所需一切保障的國家”，健全的社會福利體系成為瑞典通往創新強國的另一主要因素。瑞典人不用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擔心自己的日常生活，更多地將時間和精力轉移在追求其他長期發展的事情上，為不斷進行新的嘗試所面臨的風險提供了必要的安全保障。

此外，注重開放性和好奇心的文化氛圍，好學與教育密不可分。“在瑞典，我們認為教育至關重要，因此我們免除學費，并且還補貼學生的生活費用。”根據美國中央康涅狄格州立大學的研究顯示，包括瑞典在內的北歐五國，人民的文化水平全球最高，占據了世界前五的位置。瑞典全國遍布著1300多座圖書館，瑞典人平均每天花21分鐘讀書，38分鐘讀報刊。

瑞典每年用近4%的GDP投于創新研發，投入比例位居世界前列。據英國《Wired》雜志的統計顯示：“瑞典是世界上數字化程度最高的經濟體，其前瞻性思維文化促進了創新的發展，如今瑞典也是許多成功的創新公司的誕生地。”從歷史較為悠久的沃爾沃、愛立信、ABB、斯凱孚、阿斯利康，到新興的Skype和音樂流媒體服務Spotify等，創新似乎已成為瑞典企業成功的秘訣和前進的法則。

沈峰介紹說：“并購成功之后沃爾沃汽車投入110億美元巨資開發SPA和CMA整車模塊化平臺，這是瑞典工業史上最大的一筆創新投資。SPA完全是沃爾沃的，CMA是由沃爾沃主導，沃爾沃和吉利合作開發，雙方在這個平臺上可以打造自己的產品。其次，從技術創新的角度講，SPA和CMA模塊化生產平臺以及DRIVE E動力總成系統，是沃爾沃作為瑞典企業的另一大重要創新成果，它們突破性地兼顧了傳統車型和未來新能源車型的生產使用，將生產流程管理和生產效率發揮到極致。”

以約900萬人口的基數計算，瑞典是全世界專利及專利申請數目最多的國家之一。羅睿德介紹說：“瑞典高度重視創新領域的一個表現就是新成立的‘企業與創新部——它是通過合并一些現有的部委而成，主要職責就是積極努力推動創新和創業”——它不僅清楚應該在什么時候參與其中（例如提供資金和合作平臺），在另一方面，也知道該在什么時候“靠邊站”（包括簡化規則、消除官僚障礙等）。

瑞典人認為，高品質意味著設計精良并經久耐用。如果你要問一位現在還開著1981年產沃爾沃汽車的瑞典人對美國人那么熱衷于每三年就要更新一次汽車有什么看法時，瑞典人的答案是：（對于美國產品）這不算頻繁。他們認為那些“一次性”產品有著“一旦擁有，哭個不休”的產品特質。而沃爾沃汽車的安全、環保、創新、低調和持久，才是瑞典人認為即有“對自然的敬畏”和“對生命的尊重”，也保有了瑞典式的“高品質”和創新的代表。因此，在沃爾沃被中國企業并購后，它仍然在瑞典人心中占據著很高的位置，在車道上擁有很高的比例。在瑞典，人們這樣描述他們的“瑞典夢”：“villa，Volvo，vovve”（房子，沃爾沃和狗）。

〔參考書目：《論瑞典性》（On Being Swedish），保羅·布里頓·奧斯汀（Paul Britten Austin）著;《當代維京文化——關于瑞典人的歷史、心理與習俗》，[瑞典]克里斯蒂娜·J.羅賓諾維茲、[美]麗莎·W.卡爾著，肖瓊譯;《瑞典史》，[英]尼爾·肯特（Neil Kent）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