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書

馬萬里

聲音

給窗戶安上隔音玻璃

把鐘表藏在密封的廳柜

世界離我越來越遠

我與寂靜越來越近

然而我常常把自己

弄出聲響

回聲

四月，藍色火焰上

鳥在回旋地穿行

像一個人拿鄭州的石頭敲打

西安的石頭

等待心有靈犀的回聲

遠處，一朵玉蘭抵達石頭的內心

碰出的火花一閃即逝

更遠處，是那自由的野草

那恣肆的綠能把你一生的想象全部耗盡

獨語

從未想過像別人那樣度過一生

我的掌紋混亂虬枝橫生

在“紅沙場”降生以后

脖子佩戴朱砂

而我早已扔下它換成雷霆

靈魂被抽走后又被送回

太多的日子讓我虛度

沉重的生命有時羽毛般輕盈

如若慈愛

我愿用一生的眼神

暖一窩春天的鳥蛋

讓所有的飛翔都很生動

穿破黑夜的列車

穿破黑夜的列車呼嘯著穿破我的夢

我挺身站起來 窗外

半個月亮像一盞孤寂的燈

我辨不清方向的列車

來去匆匆

列車過后

我已成了喧囂的一部分

雪后的陽光

鳥張開嫩黃的小口

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

雪后的陽光就一點一點暖和起來

二月，寒冷、憂郁融化的二月

我長發的柳絲

倒影在青青的池塘

你的二月，我的二月

遠處積雪的山峰仿佛也在靠近

我向天空喊叫一聲，藍天就會更高遠一些

宛若一些親切的事物

相遇的瞬間卻又本能地退后一步

二月，我們的二月

如果我是乍暖還寒的海

你就是雪后的陽光

我想洶涌、我想撲打

卻找不到礁石、堅硬的礁石

我幸福的痛無法變成四散的浪花

突然哭出聲來……

黃河的女兒

母親在黃河邊的草庵里產下了我

我的胎衣埋在了灘上的沙里

很小的時候我就撫摸過黃河的波浪

一條老漁船載我到過三十里以外的集市

我身上的魚腥味

是我另外的一個好名字

用蚌殼做過項鏈

也用魚翅做過木梳

整個河畔的大風

把我雕刻得有些隨意

孤獨書

行走至此

我已找不到更確切的詞語

來描述這場意外

和身體里露出的閃電

早已過了呼風喚雨的年紀

總是低潮

總是竹籃打水

總是漏洞百出

好些時候我都是空的

旁若無人的空

沒有自己的空

意念恍惚 神情暗淡

一封一封寫著長信

收件人不明

地址不詳

一團火焰

讓口信翻山越嶺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事物

將我填充得如此完滿？

告訴你，我的身體里有鐵

一直感覺自己太軟

太實

今天

我要以風的形式

向春天宣告

我的身體里有鐵

以鐵代骨

以鐵代肉

我的柔情依然一路奔走

伴有金屬的響聲

鐵是通過一道傷口

進入我的體內

某種意義上

也是我咽下人間的另一種糧食

家住鐵道邊

離你太近

每次你路過我都會地震

所以我習慣你的轟鳴

韻律 節奏

我喜歡在暮色蒼茫中

看你一閃而過的窗口

那陌生的 異域的 愛情的眼睛

準能把我帶向遠方

一生去過的地方不多

每晚你都來喊我

安撫我骨頭里的憂傷

羨慕你這個大家伙

羨慕你總能穿破黑夜的黎明

帶著激活的心跳

我的愛不多

從出發開始

到遠方落幕

你一過

我的心就鳴響了汽笛

鮮活的魚籽

我的愛跟這人生一樣漫長

一樣短暫

我素衣寡言多年

我沾一身菊香

兩袖露水

我多想是春天的迎春、夏天的蓮花、秋天的雛菊、冬天的水仙

我多想是這春夏秋冬

而我常常抑郁、憂傷、失眠、絕望

常常看到荒蕪閃電以及死亡的冷臉

我陳年的傷口隱隱發芽

我的句子漏干雨水

四處奔涌

我們猝然相逢

又匆匆走散

你不在

我的心空曠成蒼茫的大海

我布滿花紋的腹部

滿是鮮活的魚籽

草香

我躺下

棉花一樣柔軟

我的身體像我的微笑

散發淡淡的草香

圍攏來的草香，散開的草香，我愛

我們露珠一樣的秘密

舉起或落下

都是一次憂傷的珍藏

一生多么短暫

今夜卻那么漫長

我在彌漫的草香里夢見了你

而醒來

你已不知去了何方

溫暖

那天，在室外干活，凍得瑟瑟發抖時

口袋里的手機活蹦亂跳起來

于是我聽到：孩子這么冷的天

我把新做的厚被子給你寄去……

很顯然，這是錯打的電話

而我卻脫口喊了：媽媽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