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鑫
項目課題:西南民族大學研究生“創新型科研項目”碩士生一般項目。
摘 要:自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來,對他的研究便甚囂塵上。他之所以能夠獲得此世界級的獎項,除了他自身的文學才華以外,還得益于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對其作品的譯介。在翻譯中必定牽涉到文化的“誤讀”與“過濾”,本文試圖從人物形象入手,著重分析他們在譯本中的形象的變異,以及造成變異的原因和影響。
關鍵詞:莫言小說;英譯;人物形象;變異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9--03
一、研究現狀評述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世界文壇一舉成名。對其研究更是甚囂塵上。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國內對莫言的研究基本上為以下的話題。例如,對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的研究,對莫言的敘事特色的研究,分析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莫言文學的語言特色研究等等。現如今,莫言獲得了頗多的國際聲譽,對其研究的角度也發生了明顯的轉變。莫言能夠成為中國國內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除開他自身的創作才華和獨特的風格以外,學界普遍認為還應該歸功于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對其作品的譯介。以往也有人對葛氏譯本進行研究,但無非是以翻譯策略和方法作為切入點,是對翻譯方法的論證與評述,更多的關注文本內部語言的對等與置換問題。從比較文學的角度對莫言作品的譯本進行解讀的還比較少,國內目前做得最完備,被引用的最多的一篇文章當屬邵璐的《莫言小說英譯研究》。其中對莫言小說的國際影響,被譯介的作品類型以及被關注的原因作了宏觀的分析。本文以比較文學變異學為基本的研究方法,主要對英譯本《紅高粱家族》中的人物形象進行分析研究。
二、葛浩文譯《紅高粱家族》中人物形象變異分析
葛浩文譯《紅高粱家族》在英語世界的認可度非常高,國內也有學者對其翻譯進行了相應的研究,具體的人物形象的變異分析比較少見。葛氏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來處理《紅高粱家族》,自然而然,在翻譯所允許的創造性與叛逆性范圍內,對故事中的人物進行一定的改寫使其異化將達到不一樣的傳播效果。在《紅高粱家族》中,余占鰲是一個主要的人物形象。在莫言筆下,余是一個壞事好事都做盡的土匪頭子。他是一個抗日英雄,但是他的部分行為又是殘忍卑鄙的,他魯莽但是也機智狡黠。在莫言筆下,他是一個典型的綠林英雄,他遵守著中國傳統草莽英雄“忠義”的行事準則。他對自己手下的弟兄有著深厚的“仁愛”之心,這一點是被很多研究者所忽略的。而在英譯本中,余的“仁愛”之心被他的領導者的強勢所掩蓋。例如,原文“咳什么”[1]被翻譯成“who said you could cough” [2],可以看出余占鰲的威懾與強勢,增譯“Father sensed Commander Yu lurching forward to grab Wang Wenyi around the neck with both hands. Wang wheezed and grasped, but the coughing stopped”[3]。原文中僅僅寫道“父親覺出余司令的手從王文義的后頸皮上松開了,父親還覺得王文義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熟葡萄一樣的紫手印……”[4]余司令具體是怎樣捏王文義的脖子的,文中并沒有明確交代,但譯文卻明確地指出余司令是用雙手箍住王的脖子,顯出了更重的力道。原文中的“紫手印”也被翻譯成了“purple welts”,welt一般指鞭痕或者傷痕,可見譯者在譯文中所體現出來的這一幕,幾乎抹去了余的“宅心仁厚”的一面。
余自始至終對自己的兄弟都有很深厚的“仁愛”之感,那就是在中國的傳統之中,結義兄弟的氣概與義薄云天。而在西方文化中,為了體現個性,表現個人化,譯文不得不對一些細節做改寫,余是一個勇猛武斷的英雄,所以他一直保持著勇猛威懾的個性。原文中寫到“余司令從前邊回來,蹲下,捏著王文義的脖子,壓低嗓門說:‘別叫,再叫我就斃了你 ”[5]與譯文“Commander Yu came back to Wang, knelt down, and put his hands around Wangs neck. ‘ Stop screaming or I ll throttle you!”[6]對比來看,余說的那些話僅僅是針對王是個膽小的人,只是嚇唬他一下,而非真的會付諸行動。或許原文中的“捏”就是余司令表達憤怒的一種形式,而譯文中余的憤怒是一種真憤怒,而且將憤怒化作了一些動作。“hands”表示余使用了雙手,原文中并沒有明確指出。“斃了你”被翻譯成“throttle you”.中文的恐嚇只是一種空形式,并不代表余會真的掏出槍殺了王文義。譯文將形式具體化,變成一套動作施于王文義的身上,讓我們看到一個憤怒的極具攻擊性的余占鰲。
再如原文“先捂著,別出聲,跟著走,到了路上再包扎”[7]被翻譯成“hold this over it, and no more noise. Stay in rank. You can bandage it when we reach the highway.”[8]中文表達出對王的同情與寬容,英譯更多的體現出領導者的威嚴。中文體現出余對王的通融性,而英譯中命令的意味更濃。“stay in rank”rank 多指警察或者士兵隊列,stay in rank體現出一種嚴肅性,而跟著走有一定的隨意性。余占鰲雖然是一個殺人無數的“土匪”,但是他身上卻不乏中國傳統綠林英雄的高貴氣質。對敵人同仇敵愾,對自己的兄弟大仁大義。原文中最明顯的地方就是余說的那句話“你別過去,你跟著我。害怕嗎?”[9]譯文并沒有逐字翻譯,而是將其簡化為“I want you here with me”[10],其中略譯了“別過去”這樣的關切性的提醒話語。因此,原文中的余占鰲也不失為一個仁義之人。英譯為了強力塑造余為一個所向披靡的英雄,他硬氣、武斷、果敢、勇猛。他溫情的一面在英語語境下被掩藏了起來。
譯文中對奶奶的改寫也時有體現。比如“She rose from the seat, stepped grandly on to the pole”[11],原文則是“奶奶欠起身,大大方方的跨過轎桿……”[12]原文中寫出了奶奶的從容不忸怩。而譯者更多的想要表達出奶奶內心的堅定與臨危不懼。原文關注了動作,譯文用“grandly”來關注內心的狀態。奶奶的形象在譯文中一開始就沿著性解放的先驅這樣的預設來定位的。她出嫁時僅僅16歲,雖然在莫言筆下她就是一個性格大膽的人,但畢竟成長于中國的傳統文化之中,就像莫言寫到的“我奶奶當時年僅一十六歲,從小刺花秀草,精研女紅,繡花的尖針,剪花的剪刀,裹腳的長布,梳頭的桂花油等等,女孩兒的玩意兒陪她度日過年”[13]在中國傳統嚴苛的禮教家規中成長起來的少女,多少保有一定的矜持性。莫言筆下的戴鳳蓮的性格呈遞進式發展,而英譯中的戴鳳蓮從一開始就是豪放不羈,大膽野性的。她的性格開放的一面被放大化,而害羞自憐的一面被掩蓋。這可能更加符合西方語境下自立自強女性的特點。另一處更加明顯,原文說“她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看著余占鰲的寬肩細腰。她離著轎子那么近,奶奶只要一翹腳,就能踢到他青白色的結實頭皮”[14]譯文中說“As she breathed the free air she studied Yu Zhangaos broad shoulders and narrow waist. He was so near she could have touched the pale, taut skin of his shaved head with her toe.”[15]譯者選用了study更顯意味深長,可見他選詞的謹慎與目的性。“study”也最能體現出奶奶的心態,莫言筆下的奶奶是怎么看余占鰲的并沒有具體交代,也沒有用副詞來修飾這個“看”字。譯文中用一個“study”來表達出那種看的仔細、認真、專注,不是隨意一看而是帶著目的性的細究式的看,可見葛浩文筆下的戴鳳蓮的性開放意識更加強,因為她所看的并不是一個男人的身體的其他部位,而是“shoulder”和“waist”。原文中的腳也不是用一般表示腳的foot 詞語來體現的,譯者選用了toe 來表示原文的腳。Toe 比Foot更具有暗示性。而且toe 還補足了study 所未能明確的一些潛在信息。Toe 使文中的曖昧氣氛更濃。譯者并沒有選擇一些露骨之詞,而是選擇了一些隱晦性的,但卻具有指示性的詞語。這樣的翻譯形式可能介于中國人說話的迂回等特點,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儒雅中庸的照應。目的就是在這樣的形式層面上深擴戴鳳蓮的性格特點。讓她成為一個徹底的個性解放,性解放的的偉大女性。莫言筆下的九兒多少還能找到中國少女待字閨中的那種羞怯,而葛浩文一開始就讓她掙脫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語境,讓她成為一個野性的,放蕩不羈的女性。
三、人物形象變異的原因分析
葛浩文在譯介《紅高粱家族》的過程中,通過文化過濾與文學誤讀,使文中的人物形象體現出異化的特征。葛浩文在一次訪談中說他選擇翻譯的文本時都會考慮到書的銷路,也就是從讀者接受的層面來選擇文本。如果讀者不接受譯本,那么翻譯家的所有工作都會成為無用之功。所以,在經濟效益的驅使下,葛浩文不得不有意識的對原文進行改寫以迎合美國人的胃口。比如,他說美國人更喜歡幽默的風趣的中國作品,所以他選擇譯莫言和蘇童。美國人更愿意看反面的而非正面的好的寫中國的作品。這些因素驅使譯者將譯本變得更符合本國人的欣賞審美取向。所以,他國化難免會發生。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文化軟實力不斷增強,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發生碰撞與融合。在譯文中體現出來的便是對文中一些人物形象的改寫,使其變異,達到符合一種新語境的審美要求。譯者的身份現實與所處的語境問題,都是翻譯面臨變異與改寫所不可避免的。也是文化能夠傳播和被接受不可避免的。
結語:
無論是文化過濾還是文學誤讀,在文化的交流中都不可避免。譯者在對他國文學進行譯介時,難免會將自身的文化理念移植到文中。這樣就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形象的變形、他國化。葛浩文在《紅高粱家族》中對幾個人物形象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寫,再創造。從本質上來說,正因為這樣的有意無意地改寫,使美國讀者更易于接受葛氏筆下的人物。但是,葛浩文的再創造也僅是在莫言的基礎上的延展,而非全盤改寫。這就關系到變異學中如何把握度的問題。著名學者曹順慶先生就一度提到過應該關注變異的度的問題。這對異國間文化文學的互補互償,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完善都是比較重要的。
注釋:
[1]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頁.
[2]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6.
[3]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6.
[4]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頁.
[5]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頁.
[6]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12.
[7]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頁.
[8]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12.
[9]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頁.
[10]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27.
[11]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51.
[12]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1頁.
[13]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7頁.
[14]莫言:《紅高粱家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3頁.
[15]Mo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2003), 5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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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孔范今,施戰軍編. 莫言研究資料[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5]莫言. 小說的氣味[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
[6]Mo Yan. The Republic of Wine.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12.
[7]Mo Yan. Red Sorghum. London: Arrow Books,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