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寇 研
?
貓咪的夜生活
文_寇研

27年前,我也是一個重癥“貓奴”。
那只貓不知是什么品種,是祖母撿回來的。來我家時它只有巴掌大,躲在鄉下那種高腳架子床的床底下不出來。我便經常鉆到床底下和它聊天兒,說服它認命,從今以后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每天放學我都會去床底下待一會兒,帶著各種吃食,貓咪最終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愿意我這個龐然大物當它的伙伴。
我的貓咪每天都會在路口等我放學,我不知道它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錢,不過從它迅速躥起來的體重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我把零花錢都省下來給它買米花糖了。它和我一樣好吃甜食,后來也一起長了蛀牙。它的食譜和我的大致一樣,我吃的它都不挑,只是吃花生這類東西時,非得我幫它碾碎,囫圇的、嘎嘣脆的它都無福消受,但它側著腦袋用尖利的牙齒咬斷紅殷殷的生肉的本事,我也只能看看而已。還有一些它喜歡,而我只能看看的吃食,比如蜻蜓。夏日的傍晚,蜻蜓在院落里飛得很低,貓咪有時心情好,會拖著日漸肥碩的身體猛跳到半空中,運氣好還真能捉住一只反應慢的,然后迅速吃掉。
有一年,家里收到別人送的一條約兩尺長的熏魚。在那時的四川鄉下,魚還是新鮮玩意兒,不知道怎么個吃法,家里人索性將它掛在閣樓的木梁上當風景。從那之后,貓咪每天都望著這道風景喵喵叫,表達著幽怨的相思情。于是,我扮演了盡忠職守的奴仆角色,搬來小板凳,自己站上去,然后雙手托住貓咪的兩腋,它很不客氣吃起來。熏魚是很咸的,我估摸著它的癮過得差不多了,便放貓大爺下來,再準備一碗清水給它漱口。魚尾部的肉啃完了,我又找來更高的板凳,舉著它吃魚身。再往上,就有點兒夠不著了,我不得不讓它站到我的頭頂上,為防止貓爪在我的頭發上打滑,我還戴上了帽子。
貓咪早于我進入了青春期。那時我還不理解青春為何物,它已經開始享受自己的夜生活了。它纏我的時間變少,只在餓了時象征性地拿腦袋蹭蹭我的腿,意思是:去,給大爺弄點兒吃的。大爺吃飽,扭頭就不見了。有時,貓咪正在我的腿上打著悠長的煩死人的呼嚕,黑漆漆的長夜中突然傳來一聲貓叫,我聽不出是公是母,也分辨不出是否風情萬種,但睡夢中的它,耳朵很輕微地顫動著,懶洋洋地睜開眼,支起身子,佯裝關心我的學業和感情,在我寫作業的桌子上來來回回走上兩圈,尾巴不害臊地豎著,把毛茸茸的屁股對著我,接著蹭蹭我的臉。它這一蹭,我的心都酥掉了,但我還沒回過神來,黑夜中的貓叫聲再次響起,它拉足架勢,沖了出去。
通常,待它野夠了便會從留著的窗縫擠進來,歪在我腳邊的被子上,疲憊地扯著悠長的呼嚕。半夜,我只需稍微抬一下腳,感覺到被子的另一頭被壓得死死的,便知道這個尋歡者回來了。
自貓大爺養成夜里出去找樂子的習慣起,意外也多了起來。比如它幾次三番吃錯東西,趴在地上嘔吐。每當嘔吐感襲來,它身體的前半部分,腋窩至脖頸,都會出現能顯出骨頭輪廓的痙攣,接著將黏糊、發臭的液體吐在我的仙人球上。如果它長著手,一定會扶著旁邊的桂花樹吧。我按照祖母教的法子,兌了肥皂水,掰開它的嘴灌下去,每灌一口,貓咪便會猛地甩頭、打戰,接下來再吐個半日,好歹也一點點好起來了。這個法子屢試不爽,以至于后來都成了家常便飯。
我本是它的主人,卻漸漸變成了跑腿的、搞后勤的、處理急診的,它沖鋒陷陣,在外面鬼混,我在后面收拾殘局。不光是吃錯東西,貓大爺打架斗毆、受傷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它經常一消失就是一整天,我只好漫山遍野地找,有時在某處避風的灌木叢里,有時在鄰居家牛棚的干草堆里,我看到它側躺著,一動不動,只朝我微弱地喵喵叫兩聲—不是背上,就是腿上,它的皮被撕掉了一大塊,露出殷紅的肉。我嘛,自然是給它消毒、上藥、包扎傷口。看它瘸著腿在院子里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差點兒要給它做個拐杖了。它安分的時長視傷口大小而定,反正它生來就長著一顆要胡整的心,早晚都會回到它的江湖去折騰,直到把命搭上。
如今,27年過去,我早已過了青春期,告別了那份躁動和喧囂,迎來了而立之年的沉靜。當年撿貓咪回家的祖母已年屆90,身體很好。我們都比貓咪幸運。只是這之后很多年,我都沒再養過貓。近幾年,我盤算著要養一只貓,卻終未下定決心。我承認,在我心里還沒有準備好讓另一只貓來取代它。失去,是生活;接受失去,是一門需要努力鉆研的學問。一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