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柳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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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食
文_張柳楊

我非常喜歡吃壽司。
一個個看似不起眼的米飯卷,里面藏著雞蛋、肉松、鰻魚、黃瓜、胡蘿卜等豐富的內容,外皮可以是海苔、芝士或三文魚,整齊地放在盤子里。你以為它只是一個簡單的米飯卷,實際上每一個壽司都有它自己的世界。于是,吃壽司這件事,有了更深遠的審美意義。
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外面有一個推著小車賣壽司的帥哥,他賣的壽司都捏得緊緊的,很小的一個,但用的糯米非常有彈性,口感很好。那時,我每天中午不睡午覺也不上自習,而是買一盒壽司回寢室邊用手機看電視劇邊吃,下午帶著酸脹的眼睛就去上課了—如果是自習課就趴在桌上睡覺;如果老師在講課就勉強睜著眼睛,任由靈魂打著呼嚕。
那段時間我很悲傷,為自己的不努力而悲傷。同學、朋友都在為考一個好大學而爭分奪秒地奮斗著,唯獨我,孤獨地與壽司為伴。雖然那個帥哥做的壽司一點兒也不正宗。
畢業后,我再也沒有吃過那么小、捏得那么緊的壽司,但是記憶中的壽司一直是那種“不正宗”的味道。
學生時代父母對我很嚴格,那時我從來沒有吃過正宗的日本料理,也沒有進過西餐廳,甚至沒去過麥當勞或者必勝客。我第一次去店里吃日本料理,是和大學時期的男朋友一起去的。
在我們學校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店,雖然那里只有寥寥幾個座位,但是因為味道正宗,常有一對一對的年輕人在外面排隊等待。
那晚我點了很多東西,刺身、沙拉、壽喜燒、天婦羅、豬排蛋飯、拉面、長崎蛋糕……好像要把沒吃過的東西通通吃一遍才甘心。男朋友很縱容我,他知道點這么多我們一定吃不完,但他并沒有阻止我。從店里出來他笑著問我:“開不開心?”
我怎么能說我不開心呢?但是我真的很不開心。
從小就向往的地方,居然是成年后男朋友帶我來的—父母從不帶我來這樣的地方并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苛刻。
此時,我們早已分開很久了,想起當晚的情景,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他愛憐地看著我時的表情,而是那款招牌壽司的味道。那個笑容溫潤的男人已遠去,而壽司仍然停留在我的生活里。
分手時,我提議再去吃一次日本料理。當晚我仍舊點了很多東西,中途他接了個電話后對我說:“你自己在這兒慢慢吃吧,我有點兒事要忙。”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那一晚,我一口一口地吃光了整桌的食物,我仿佛看到我的人生在悉數回放,我看到了我的孤獨無依,看到了我的委曲求全,看到了這許多日子以來的甜蜜與憂傷、親近與冷漠。
我看到17歲的我提著一盒便宜的壽司飛快地向學校走去,那盒子里裝著我所有的愛恨悲喜,我拎著它們朝我最厭惡的地方執著地走去。
我看到小小的我跟著媽媽匆匆地從裝潢精致的日本料理店門前經過,我回頭張望著店里的一切,仿佛那是一個我永遠也走不進的世界。
我看到第一次和他吃壽司時,他那真誠、溫暖的笑容。
從店里走出來的一瞬間,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后來我依然經常光顧各種壽司店,但是再也不會點那么多。我懂得了愛需要適度和控制,也接受了一個人吃料理,只是有一次在一家料理店聽到那首《給親戚看見我一個人食吉野家》時,堅強了很久的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聽出歌聲里飽含的寂寞與無奈。其實,獨自來吃壽司的人并不是真的喜歡獨處,而是因為找不到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人。
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可如果你問我想不想找個人共度余生,我會說,我想找到一個可以陪我吃壽司的人。
愛是恒久忍耐,遺憾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