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特約撰稿 魏小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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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芩:我們能做的只是陪伴
文_特約撰稿魏小帥

見到蘇芩,她還是電視上一貫的樣子:眉眼細長,輪廓清晰,穿著樣式簡潔的襯衫外套。助理老師之前詢問過是否有攝影需求,我答復無須現場拍照。即便如此,蘇芩的衣著妝容仍然非常得體,隨時可以應對一場新書發布會或者一期節目的錄制。
在我到達之前,她已經在朝陽大悅城換了三個位置,目的只有一個:找個更安靜的地方。最后定在了一家人較少的咖啡館。我們剛坐定,鄰桌的孩子驀地尖聲哭鬧起來,蘇芩笑得無奈,我們都有點兒尷尬。“可以開始了嗎?”我問。她沒有立即回答,抬手給我面前的空杯子倒上紅茶,再將茶壺穩穩地放回托盤。
“現在可以了。”
蘇芩常出現在多檔當紅電視節目的嘉賓席上,給建議,做點評,少有夸張的行為和表情。她寫書、出書,是幾十種刊物的專欄作者。她寫每個人都可能碰到的情感困擾、職場問題。她是擁有4900多萬微博粉絲的“大V”。她關注情感、婚戀,也關注法制、民生、文學、公益。作為情感作家,蘇芩去年收獲了“2015最具影響力新媒體女性”“微博2015十大影響力作家大V”等一系列獎項。今日有如此成就,可她早年的職業道路走得并不順心。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外企做市場推廣。外人看來這份工作體面風光,公司內部卻是大男子主義橫行。領導慣于采用高壓式管理,堅信危機感才能帶來生存空間。冬夜的北京,下班后哭著回到出租屋,是蘇芩對于那份工作最深刻的記憶。
工作滿一年,她辭職了。
“我那會兒太脆弱,而且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外企的工作環境已經好了很多。要是現在,我肯定會再慎重考慮一下。但是當時覺得很不開心。對于剛從校園出來的我,實在無法接受那樣的做派。”辭職辭得干脆,也無須告知父母。“我給自己找了一個特別‘高大上’的理由:我是出來寫書的!朋友都很震驚。”
她聯系了在工作中接觸到的幾十位“問題女性”進行訪談,寫出了第一本書。很快有人向她提出買斷書稿,署別人的名字出版。她拒絕了。“原來寫書是一件特別不靠譜的事兒!”她帶著書稿去了媒體行業,成了一家情感周刊的編輯。
蘇芩談起當時選擇寫作的動機顯得異常隨意。“寫書沒有人可以管我。工作里的約束感太強了,約束給人帶來焦慮。我給了自己很多心理暗示,我要干什么呢?我要干一件沒有人能管著我的事情。”她笑了起來,羞怯里帶著幾分自得。
“人人都說‘改天有空聚’,但‘改天’永遠沒空;最遠的一次是‘下次’,人人都說‘下次一定來’。真正的疏遠,總愛穿著熱情的衣服;真正的熱情,卻常著一身疏遠的行頭。”
“過度考慮別人的感受是一種對自己的不認同。當每做一件事都在考慮‘別人怎么看’時,你其實已經在放棄自己了。總活在別人眼里的人,等于從來不曾存在過。”
“女人一生不論充滿怎樣的坎坷,逆境順境,都要巧妙地做好自己”……蘇芩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寫進了書里。從最初為了逃避不喜歡的生活方式而辭職,到如今有意識地做出選擇,蘇芩說她并不明白堅持這一切的原因,只道年紀越長,越愿意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蘇芩”二字均取自中藥:紫蘇與黃芩。開設“情感診室”,又以藥為筆名,是否將自己定位成解決情感問題的良醫?蘇芩思索了一會兒,說:“‘情感診室’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提法。當時大家覺得出現情感問題是因為自己病了,需要幫助,但今天,這已經是很正常的事兒了。”
20世紀90年代末,寫信向雜志編輯傾訴自己的情感故事是流行的做法。那時,有“情感問題”的人群主要集中于30歲左右的女性,她們大多是初為人婦或是新晉媽媽,社會角色的巨大變動、家庭與職場的沖突,都給她們帶來了挑戰。情感雜志是她們進行情感疏導、獲取經驗的一扇門。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和社交軟件的普及,情感類文學又迎來了一次爆發。從BBS、網絡聊天室、博客到微博、微信,人們開始有了各種傾訴的途徑。情感問題從隱性走向顯性,從私密走向公開,從個人走向社會,由此也推動了一系列相關產業的發展。除了傳統的情感類刊物,各門戶網站幾乎都開設了情感頻道,收費的在線情感咨詢服務也一派火熱。
據蘇芩介紹,現在關注情感問題的人群年齡跨度很大。在十多年的從業經歷里,蘇芩接觸過出現情感困擾的小學生,也為尋求更高婚姻質量的老年人解答過疑問,讀者里還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男性。對此,蘇芩最初也很驚訝:“現在有情感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沒有情感問題才是問題。人們對自己的關注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希望獲得更高品質的情感生活。男性也不例外。”
看過蘇芩節目的人往往會覺得她太“冷”:不茍言笑,邏輯清晰。讀過蘇芩文章的人又會覺得她太犀利,因為她的文章標題總擬成“成功男人為何總會娶‘潑婦’”“結婚證是霸王合同,提議實行婚姻合同制”,諸如此類,處處見鋒芒。即使如此,蘇芩仍然被稱作“大眾閨密”“情感導師”,網上滿是向她尋求幫助和咨詢的帖子。在入行之初,蘇芩每晚都為讀者解答疑惑,直到今天,她仍然保持著給讀者回信的習慣。
人們傾訴經歷和故事,也分享處理情感問題的經驗和智慧。從海量的情感故事中,蘇芩逐漸學會判斷和疏導。這期間也遇到過無解的情感問題,她在書里并不作評價,接受訪談時偶爾聊起,只說處在情感之中的人“可憐”。
2015年12月,蘇芩的新浪微博粉絲數達到4900多萬。同時,蘇芩的博客訪問量近1億,其主持的“蘇芩情感診室”訪問量則超過了7億。
在這樣量級的數字面前,她顯得有些茫然。“我不是一個愛上網的人,每天發一條微博,就覺得今天的作業交完了。我會把微博當成一種維持職業感覺的工具,雖然碎片化,可是會讓人維持寫作的感覺,后來才發現微博可以改變社會。”
擁有影響力畢竟不是一件壞事。近幾年,蘇芩號召并發起了兩個節日,一是“閨密日”,她聯合50多家媒體,號召女性在每年3月22日為閨密做一件事,表達對閨密的重視;二是“2月28+1中國女性表白日”,號召女性主動向自己心儀的男士示愛,丟掉被動等待的情感模式。
伴隨影響力而來的,還有對公眾的責任。蘇芩有追隨了她十年的讀者,對于他們,蘇芩完全不敢“說瞎話”。
“說出來的話,并不是說完就算完,后續還有很大的影響。讀者會給你反饋,會把你的話當成真理,因此,我特別謹慎。”說到這里,蘇芩語速很慢,好像在艱難地回憶某些經歷。

“我特別害怕有人問我:‘你喜歡你的生活嗎?’我不知道,我好像每天都在工作。可能到了一定的狀態之后,我們會對‘喜歡’放寬要求,跟著自己最熟悉的感覺走。有時候習慣會比喜歡更能給人安定感。要維持在一種不高不低的、平緩的、讓你相對舒適的狀態里。”蘇芩放慢語速,右手在空氣里比畫著,手掌攤平,像遇到氣流的飛機機翼。
寫書對于蘇芩而言是責任,而非激情。“寫關于女性的書是我的工作,我每天接觸那么多人,必須把她們的故事記錄下來。”
“但我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是因為太懶了。”學古琴、畫插畫、練“人魚線”……都是她的興趣所在,可惜大部分愛好都無果而終。蘇芩無比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懶散”。
蘇芩常常“自黑”、自嘲,面對惡意,她的解決方法竟然是“我不理他”“我可以跟他開個玩笑”。網絡時代,人人都想躋身“神壇”,她倒特立獨行,隨時提醒著大家,也提醒著自己:蘇芩是個毛病不少的普通人。
這算是冷靜和清醒嗎?采訪結束一周后,蘇芩發微博:“愿上天厚我,一直天真。”大概也可算作一種回應。
▌《讀者·原創版》:現在很多年輕人會萌生辭職寫書的想法,你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可以復制你的這段經歷嗎?
蘇芩: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當時這個沖動的選擇是不是對的。現在有小朋友說“我也想這么干”時,我都會勸他們謹慎一點兒,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我這樣的好運氣,撞上了,然后在當時那個環境下一直堅持,堅持到現在。
▌《讀者·原創版》:你怎么看待“一個好男人就該如何如何”一類的文章?
蘇芩: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有這種想法,大多是受影視劇的影響。影視劇有時是一種催眠。“霸道總裁”天天給你端早餐?他哪兒有那個工夫?
▌《讀者·原創版》:很多人覺得蘇芩是女權主義者,你覺得呢?
蘇芩:我不是女權主義者,只是我剛好進入了一個女人的行業。可能不了解我的人會這樣想,你看,又是“新女學”,又是“做自己的女王”,這簡直就是要造反。有的人只是看到我的書名就在網上罵我。罵我的全是男的,說女的都當女王了,誰來當老婆、當媳婦兒呀?我說你先好好看看文章,再發表評論好不好。我寫的是兩性相處,是希望男人和女人能發現更好的交流和溝通的方式。
▌《讀者·原創版》:你很容易被人當作意見領袖。
蘇芩:我的職業比較特別,是關注情感。情感有對錯嗎?能有意見領袖嗎?一千對情侶會有一千種感受,沒有標準答案。我挺害怕別人給我貼標簽,什么教主、滅絕師太之類的。媒體喜歡挑你最搶眼的觀點,有噱頭就會被拿出來說,有些觀點甚至是經過反復加工的。
▌《讀者·原創版》:你希望或者說你認為你的書是為了解決什么樣的問題而存在的?
蘇芩:部分獨生子女長大后,所關注的仍然只有自己,滿足自己,愛自己。夫妻雙方都這樣想的話,婚姻中出現的問題就會特別多,因為他們不懂得怎么和對方相處。教大家如何與另一半相處是很重要的。可能對于一個女人來講,最吸引人的特質就是好相處,而不是漂亮之類的。
▌《讀者·原創版》:你曾經提到“笑點低”就是好相處的一個外在表現。
蘇芩:笑是一種符號,是向對方的一種示好,說明我在關注你,傾聽你,認可你。我們想在對方身上尋找的其實是那種被認可的感覺。類似的還有很多人喜歡的在微博或是“朋友圈”點贊。有一次我腳扭了,發了個“朋友圈”,一堆人給我點贊。大家有時候是通過這種信息化的工具來維持交友的一種狀態。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其實挺孤獨的。
▌《讀者·原創版》:社交軟件會減輕這種孤獨感嗎?
蘇芩:“朋友圈”給人帶來便利,也會讓人的不幸福感直線上升。你們都像“朋友圈”里曬得那么開心嗎?我偶爾刷一下“朋友圈”,看到很多人都在曬吃的、玩的。看過之后,大家都開始糾結:“你看人家都去哪兒哪兒旅游了,我卻哪兒都沒去。”很有可能人家都三年沒旅游了,曬一回多難呀(笑)。信息的便利是雙刃劍,一方面給人帶來快樂,另一方面又會引得不少人開始攀比,有的人甚至以別人的“朋友圈”的內容來給自己立志,要成為怎樣怎樣的人。我身邊越來越多的朋友會有這種焦慮。
▌《讀者·原創版》:你之前提到,現在情感問題已經從私密的個人事件變成了某種公開的社會事件,為什么會這么認為呢?
蘇芩:現在是一個全民關注情感,很愿意把這事兒拿出來說的時代。大家看情感類的真人秀節目肯定都有懷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怎么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說這種事情?但實際上,現在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覺得不開心了就要拿出來說,希望有人來幫助他們,緩解他們的壓力。
▌《讀者·原創版》:作為“情感導師”,必須情感經歷豐富才行嗎?
蘇芩:我的情感狀態很簡單,已婚,無子女。很多人會覺得,做這個行業你一定得結過n次婚,又離過n次,談過上百回戀愛,但其實經歷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擁有理性和同理心。我不是意見領袖,無法評判對錯,很多時候所做的只是傾聽和陪伴。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