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老航校：低地起飛高位降落

文|高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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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老航校：低地起飛高位降落

文|高一統

1949年10月1日下午4點，在新中國的開國大典上，20余架不同型號飛機組成的空中編隊初次亮相。人們驚訝：新中國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空軍？前來觀禮的外國記者迫不及待地發出了這條消息。

當天夜里，遠在廣州的蔣介石大惑不解，他扔掉手中的報紙，詢問身旁的蔣經國：“蘇俄人說，除了在莫斯科，從沒見過這樣宏大的閱兵式，是真的嗎？他們的空軍是什么時候建立起來的？”

共和國空軍的歷史，要從抗日戰爭接近尾聲時說起。

抱著孩子往前沖

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派兵進入東北。與此同時，我軍派出大批部隊和技術人員從延安徒步奔赴東北。

這中間有一支隊伍很特別——延安航空小組。它由黨中央決定組建，任常乾坤為負責人，到東北籌建自己的航空學校。于是，延安所有與航空沾邊的人才，全部踏上征程。

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常乾坤，曾被派往蘇聯學習飛行技術。日本向中國發動全面進攻時，身在異國他鄉的常乾坤再也坐不住了，他找到共產國際中國代表任弼時，要求回國參戰。任弼時告訴他：“繼續學習，安心等待。”1938年9月，得到組織批準后，常乾坤沒有等到畢業典禮，就匆匆告別年輕的蘇聯籍妻子和孩子回國了。

此時，常乾坤正率隊在急速奔赴東北的途中。

遠遠望去，一支長長的蛇形隊伍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甚是壯觀。在航空小組里，有一個叫劉玉堤的小伙子，格外引人注目。劉玉堤身高1.89米，米格15的座艙，他坐進去腦袋居然能頂到上面的玻璃。機械師想方設法降低了他的座位，這樣座艙才勉強容下他。當然，這是后話。

那天晚上急行軍時，劉玉堤突然聽到常乾坤警衛員的哭聲，跑到他身邊，問他哭什么。警衛員指了指背上的孩子，說背不動了。劉玉堤連忙說：“拿來給我！不用背，弄個帶子抱著就行。”

“孩子挺聽話，沒哭。我走一會兒，就聽聽看看怎么樣，還有氣沒有?！卑雮€世紀后，劉玉堤老人對那天晚上抱著孩子沖過同蒲路的情景歷歷在目?！斑@個孩子是常乾坤的大兒子。一路顛簸，常乾坤就只剩下這一個親人。他的第二任妻子由于路上風霜勞累，剛到東北就去世了?！?/p>

經過1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常乾坤、劉玉堤一行終于抵達東北。1946年3月1日，中國共產黨創辦的第一所航空學?！獤|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在吉林通化宣告成立，常乾坤任校長，后來成為新中國空軍的第一任副司令員。開國大典上，正是他擔任空軍閱兵總指揮。

當年，航校的行蹤非常保密，在敵人的圍追堵截和土匪的擾亂中，從通化輾轉遷至牡丹江、東安（今黑龍江密山）、長春等地。因駐地一直在東北，習慣稱“東北老航?！?。

拼出的飛機有補丁

航校成立了，但是生源和教練機從哪里來成了大問題。在“東北老航校”成立之初，除了延安的航空小組外，有一批來自新疆盛世才監獄的新疆航空隊學員，還有來自抗大山東一分校的1000多名學生。

負責航校籌備的朱瑞決定，從這些學生里挑選飛行和地勤學員。測試方法是這樣的：讓學生坐在轉椅上，前面的黑板掛一本可以翻動的算術題本，題目類似3+7=？，每翻一頁要求學員迅速報出答案。腦力測試時，有兩個人各執鑼鼓站在黑板兩側，左邊敲，學員就伸左手左腳，右邊敲，就伸右手右腳。之后的體格檢查，發現這些人竟百病叢生，沙眼、皮膚病、瘧疾、營養不良。在一番并不專業的排查之后，僅有105人勉強合格，他們成為老航校的首批學員。

中共派大批技術人員入東北，主要是寄希望于日本關東軍留下的機場和航空器材，但這些東西要么散落在東北各地，要么遭到嚴重破壞。當地的百姓經常爬到日軍遺棄的飛機上，打不開艙門，就掄起鋤頭，把座艙蓋打爛，然后鉆進去，把里邊的小鬧鐘等物件摘下帶回家。

為了找回飛機零部件，常乾坤派出若干小組，冒著大風雪，不分晝夜，一家一戶地走訪。撿到一片機翼，他們樂得忘了好幾天沒吃一頓熱乎飯；為了一個被農民安在架子車上的飛機輪胎，他們和人家套幾天交情；為了一個道聽途說的信息，他們往返幾百公里；為了被搶走的配件，他們和胡子一起喝酒談條件。在尋找器材時，有的同志誤入日寇遺留下來的毒氣場而中毒，獻出了生命。

幾個月的努力，收獲巨大，民主聯軍收集了不少破飛機、發動機、油料、航空器材。這些家當，成了航校飛行訓練的物質基礎。

學員們拆東墻補西墻，在器件堆里翻箱倒柜。終于，他們拼接出3架飛機，盡管每架飛機上都有幾十個補丁。

環境艱苦，大家腦洞大開。沒有充氣設備，幾個人輪流用簡易打氣筒為飛機輪胎充氣；沒有安全帶，學員們就把麻繩綁在身上代替；沒有電子聯絡設備，他們互相約定搖晃機翼；沒有時鐘，飛行員就在腿上綁一個大鬧鐘；沒有航空地圖，他們就參照地圖和空中觀測親手去繪制。

就這樣，航校的生源和教練機問題解決了。

典典滴滴

1949年“五一”勞動節，東北老航校的飛行員奉命開飛機參加牡丹江的慶祝儀式。因為超了點低空，主席臺有人打電話批評，說飛機超低空，把下邊人的帽子都吹掉了，劉玉堤做了檢討，但也有飛行員不檢討，還在校報上發表言論，說人民的飛行員為什么不可以在祖國的天空自由飛翔呢？

日本教官被問哭

想要飛上天，不僅要有飛機和駕駛員，還要有飛行教員、機務、維修以及氣象等方方面面的人才。

這些人才從哪里來呢？

日本投降后，其關東軍第二航空軍團第四教練飛行隊被我軍包圍。隊長林彌一郎帶領下屬于9月底向我軍投降。20名飛行員、24名機械師、72名機械員及其他地面保障人員近200人，此后滯留東北，成為東北老航校的骨干。

林彌一郎沒想到自己能從“戰俘”變成共產黨的教官，他提出的“飛行教練有下達命令、執行紀律的權利，支持未婚者成家”等要求，也被民主聯軍批準了。

1946年6月1日，老航校正式開課。新學員必須先學習半年的數學、物理學和氣象學等理論課，考試合格者才可以飛行。

上數學課時，一個叫卜刃的日籍老師講到X+Y，卡住了。學員問：“為什么X、Y代表兩個未知數呢？”卜刃老師越解釋，學員越不明白，只好說：“未知數就是未知數?！弊詈蟛啡芯谷患钡每蘖顺鰜?。

卜刃回去想了一宿，第二天上課時這樣寫：X+Y= 人+牛。他說：“X呢，代表人，Y呢，代表牛。如果不知道幾個人、幾頭牛的時候，又不能把人和?；熘?，就要用X和Y代替?！迸_下的放牛娃們終于懂了。

講到航空理論的時候，就更有難度了。日本教官寫下一大堆空氣動力學公式后，同學們仍不明白飛機到底為什么會飛起來？教官沒辦法，就借用自己的身體語言，用低頭、撅臀來講解飛機下降和上升的原理。

榮耀憶英雄

1947年春天，一期飛行乙班的學員終于可以開始飛行訓練了。沒有初級教練機，學員們打破常規直上99高練，他們以英勇無畏的精神“一步登天”。然而，拼接來的飛機隱患重重，學員們駕機飛上藍天的時候，發生過兩次重大事故。

從汪偽空軍起義來的飛行員蔡云翔，在老航校擔任教育長和飛行教官。一次，蔡云翔駕駛的飛機在空中飛行時掉了一個輪子。憑借良好的技術，他平安落地。然而，幸運之神并不總是光顧蔡云翔。1946年6月，在執行運輸任務途中，因為飛機承重能力不足，蔡云翔墜機身亡。

就在他失事前一周，同樣從汪偽空軍起義的吉翔在試飛教練機的時候，由于發動機故障，也不幸墜機犧牲。東北老航校機械一期學員岳榮回憶：“那時飛機非常不安全，說摔就摔。很多女同志原本愛找飛行員，連摔幾架后，她們就找地勤人員了。”

短短3年零9個月，東北老航校培養出了100多名飛行員和400多名各類航空技術人員，為人民空軍和新中國航空事業發展建立了不朽的功績，成為名副其實的空軍搖籃。在抗美援朝戰爭中，5名空軍一級戰斗英雄有3名出自東北老航校，他們分別是王海、張積慧、劉玉堤。劉玉堤擊落擊傷敵機8架，創造了一次空戰擊落敵機4架的戰例。自此，東北老航校威名遠揚。

1949年的12月1日，以“東北老航?！睘榛A，成立了6所航空學校。幾經發展合并，便有了現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航空大學、空軍哈爾濱飛行學院，他們沿襲著“東北老航校”的精神，為我國空軍輸送了諸多飛行人才，比如航天英雄楊利偉，中國第一位女宇航員劉洋，是空軍戰斗力生成的重要源頭。2015年12月8日，東北老航校精神教育基地在空軍哈爾濱飛行學院落成揭牌，傳承生生不息。

在“東北老航?！彼诘睾邶埥∶苌绞?，建成了全國唯一的地方航空紀念館——東北民主聯軍航空紀念館，里面呈現了許多“東北老航?！钡膫髌婀适潞托轮袊哲姷某砷L戰斗史。

“東北老航?！迸f址現在密山市第四中學院內。在當年的教學樓前，陳列著一架退役的英雄戰機，戰機時有退役，但那段艱苦奮斗的歲月，將長久地銘刻在孩子們以及參觀者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