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犖+楊方+李靜塵
163.31億元人民幣的電影市場交易大單,超過百萬人觀看參與“北京展映”、23場巔峰行業對話、以及電影音樂會、新片發布會、電影沙龍等200余項活動……伴隨著這些數字,第六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閉幕了。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評委會由七位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影人組成,為期一周的北京國際電影節,讓七位評委見識到了來自中國電影市場的活力,他們認為這是中國電影最好的時代,同時也擔憂過于龐大的市場是一把“雙刃劍”。
布萊特·拉特納
美國導演、制片人,代表作《尖峰時刻》、《荒野獵人》
Q:你來過中國幾次了?
A:我愛中國,我來過中國五次了,我還會一次一次來中國。
Q:作為電影節的評委主席,你有什么感受嗎?
A:我非常驕傲,北京國際電影節是一個非常有聲譽的電影節,它的評委陣容也非常國際化,里面有很多世界上的知名導演,但我被選成了主席,所以我很驕傲。
Q:我們知道你在很多不同的領域里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你是一個電影導演、一個電影制片人、一個MTV導演、一個編劇,但在這些身份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個呢?
A:拍電影是我最有熱情,最熱衷于做的一件事,制片人這個身份是我的工作,拍紀錄片更像是我的愛好。
Q:作為一個成功的導演和制片人,你在處理作品時是如何平衡其商業性和藝術性的呢?
A:我在拍電影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一部電影有無藝術價值,因為即便我在拍一部商業電影,我仍舊認為它們是藝術。如果人們承認它是藝術,我很感激,但即使不是,我也沒辦法,我就是拍我喜歡的電影,讓我有熱情的電影。
Q:我們都知道你在拍《尖峰時刻》時曾經和中國演員成龍合作過,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和我們分享嗎?
A:成龍是我曾經合作過的最好的演員之一,他可以做全組里任何一種工作,他甚至會做很好吃的飯,他真的可以做所有的事情。和他合作就是和好萊塢最好的演員合作,像是和卓別林、巴斯特·基頓、哈羅德·勞埃德合作,他可以當演員,當導演,可以剪片子,可以攝像,和他合作是我的榮幸。在我合作過的所有演員中,我還是最喜歡成龍。
Q:你還想和其他的中國演員合作嗎?
A:是的,我做夢都期盼著能和鞏俐合作,我還非常非常喜歡姜文。
Q:作為美劇《越獄》的制片人,你能不能給中國的觀眾透露一下《越獄》的最新消息呢?
A:我們要出最新一季,最近就要上映了,但中國什么時候能看到我不太確定。我不知道中國原來有這么多《越獄》的粉絲,太酷了!
Q:能給中國的年輕導演一些建議嗎?
A:一定要把電影的重心放在故事本身,文本是一切的關鍵。你發現一個好的故事,你要嘗試去控制住這個故事,去講述好這個故事,無論是一本小說還是一個雜志中的故事,你要把它傳遞給所有觀眾。中國人,韓國人,泰國人,美國人,無論是哪里的人,你都要讓他們感受到那個故事。只要故事是一個好的故事,它一定就會打動世界上的每個人。
許晴
中國演員,代表作《皇城根兒》、《老炮兒》
Q:為此次北京國際電影節評委工作做了哪些準備?
A:主要是心態的調整吧,從演員到評委,和一群專業的人投入到一件專業的事情上,是以前沒做過的,新鮮的體驗。
Q:入圍影片你是否都看過?你個人最喜歡的是哪一部?
A:《地雷區》。很久沒有因為一部影片這么揪心,拍得很有可看性,攝影音樂都很好,那種沙土地理環境下仍舊拍得不失唯美,每次孩子拆雷的情節都讓人緊張到窒息,心疼至極,每個孩子都演得特別真摯,和教官的感情線鋪呈的很完整細膩。
Q:你覺得這次入圍“天壇獎”的兩部中國影片《滾蛋吧!腫瘤君》和《師父》怎么樣?
A:都是非常優秀的中國影片,各自類型片中的佼佼者。《滾蛋吧!腫瘤君》細膩溫暖,天馬行空,笑點和淚點都很動人;《師父》是一部極具風格化的影片,很傳神,里程碑式的新武俠風格。
Q:作為本屆電影節惟一一位女性評審,你有沒有受到照顧?你覺得在影片評判角度和傾向上,女評委和男評委有區別嗎?
A:男評委們都很紳士不乏熱情,我會更感性吧,希望能有一種不一樣的力量,可以中和評委的男性視角。
Q:之前在微博里說如果《老炮兒》拍續集自己也想演小飛的角色,私底下是有這種“小爺”性格的人嗎?
A:我私底下蠻男孩子氣的,就像大家看到的話匣子一樣有痞氣、匪氣的一面。我覺得現在的自己無法定義。
Q:會因為外界的一些聲音和評價去思考、改變自己的個性嗎?
A:個性一定是私人化的,獨一無二的,如果因為外界的聲音而改變那么就是共性不是個性了。我會去思考,去理解別人的角度,接納不同的聲音。改變自己?一定不會。
柯內流·波藍波宇
羅馬尼亞導演,代表作《警察形容詞》
Q:你覺得評價一部電影最重要的標準是什么?
A:用幾個關鍵詞來形容就是,擁有新鮮的視角,發出個性化的聲音,起到批判現實的意義。電影人要獨立地表達自己的見解,發表自己真正的看法,而不是人云亦云別人拍什么我就拍什么。
弗洛里安·亨克爾·馮·多納斯馬
德國導演,代表作《竊聽風暴》
Q:商業片和藝術片的區別大嗎?拍電影會考慮票房因素嗎?
A:商業片和藝術片沒有太大區別,主要看是否是創作者自我的內心表達。如果影片投資大、演員陣容強,我會考慮這個問題,可是如果只是一部小成本的制作,我會更自由,更隨心所欲。不過,票房的成功也往往難以預計,我拍《竊聽風暴》時,開始沒有一個發行商想發行這部片子,可是后來它卻被稱為是史上最成功的德國電影之一。
丹尼斯·塔諾維奇
波黑導演,代表作《薩拉熱窩之死》
Q:對于中國影人急于“走出去”的現狀有什么建議嗎?
A:我自己的國家很小,在國內拍攝電影很難找到投資,所以,我們一部電影通常會是幾個國家聯合投資,我拍的7部電影里,只有4部是在我的國家波黑拍攝的。而中國市場太大了,拍電影完全沒有我這種小國家電影人的憂慮。然而“大”也是個雙刃劍,好的一面是無需考慮過多,不好的一面則是電影過于本土化,很難占據海外市場。我建議中國電影人先立足國內,拍攝出讓本國觀眾接受認可的電影,再研究“走出去”的問題。
陳德森
中國香港導演,代表作《十月圍城》、《晚9朝5》
Q:一直有一種聲音在說,動作片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尤其是香港動作片。作為一個經常拍動作片的香港導演,怎么看這個說法和動作片在未來的發展呢?
A:我覺得觀眾還是愛刺激的,動作可能沒有什么新意,“舊瓶裝新酒”,但你的故事要感人,人物要有可看性。很多世界上著名的武術指導去拍電影,他們并沒有顧忌到故事這個方面,沒有把人物設計好,變成了為打而打。觀眾是來看電影的,所有的特效、虛擬布景,都是為了電影服務的,你一定要把故事講好,把人物講好。
拍《十月圍城》的時候我和陳可辛討論,我說,我想做一些突破,我在電影的前面一個小時不打,只在介紹反派的時候打三分鐘,告訴大家他們有多厲害,后面的另一個小時才打。陳可辛說,在電影的世界里沒有什么特別和新鮮,你這是災難片的類型,前面一個小時船還在走,人還是好的,后面一個小時船就出事了,你可以這么拍,不過你后面的打戲一定要精彩。我說,我后面的精彩與否要看我前面人物的塑造,前面的人物打動你了,你關心他的死與活,后面的戲才會讓大家更緊張。
Q:怎么看《葉問3》票房作假事件呢?
A:(你們這個訪問挺喜歡問一些八卦的哈,笑)我覺得現在有很多人不是在做電影,他們在玩金融財經,把電影的本貌破壞了。80、90年代的時候,香港是個小小的地方,但香港電影在全世界那么燦爛,那么厲害,為什么?因為當時電影圈所有的人都是做電影的,都是熱愛電影的,包括投資方。如果一個電影做不好,再一個電影又做不好,他們就要關門了。當時沒有金融財經,沒有基金,沒有上不上市,沒有炒作,你電影做得好就大賣,你就收到回報。電影公司背后的老板都是做電影的,比如說嘉禾公司后面的老板就是成龍和洪金寶,他們這些電影人投資給電影公司,那是電影最好的時代。
當時我不在嘉禾公司,我在新影城,嘉禾的電影拍出來,我們會說,哇,那個電影結局拍得好的不得了!我們新影城其他的工作組全部過來,想想辦法把我們電影的結局拍得更好!那么這樣子誰獲利呢?是觀眾。大家會覺得那個電影好好看,花的幾十塊的票,是值得的。逐漸的,全世界就都愛看香港的動作電影了。
后面十年,香港動作電影沒落了,雖然說合拍片是有一定影響,但我認為“不是做電影的人來做電影、做投資”才真得毀了電影。那些人做地產、做金融、做珠寶……他們來當投資方,他們不在意你的電影賣座不賣座,他們只追求不要太賠錢,他們不懂,找一些不懂的人來領導,慢慢的,電影就垮了。
Q:電影的金融產品化對導演創作的影響大不大呢?
A:有些導演需要錢拍戲,有些投資方有錢,但他們可能沒有尊重導演在做電影這個事情。我記得2005年的時候,香港電影好像走到了谷底,曾志偉他們就拉了我們一堆人出來討論。其實我們這一群人很少都坐在一起的,王家衛、杜琪峰他們是很獨立的,他們基本從來不出來議劇的,而那一天他們都到了。當時基本上香港所有的在線上的導演都坐在了一起,十幾二十個導演,我們想拯救香港電影。大家商量了很久,結論卻是香港電影已經拯救不了了,因為太多混的人在做事了。我們想那怎么辦呢,不能讓觀眾失望啊,我們就決定,我們這些人就趕快拍,不要再磨工了,把香港電影的優良傳統再呈現到觀眾面前。所以,在那一塊時間,大家都在拍電影,每個月都有一兩部上映。陳可辛拍了《如果·愛》,爾冬升拍了《旺角黑夜》,徐克拍了《七劍》,劉偉強拍了《頭文字D》,我拍了《童夢奇緣》,但拍得不是很好。
Q:是為了拯救香港電影嗎?
A:也不是說拯救,我們只是想讓大家覺得——香港電影的那個情懷,還在。但是一切也像是杯水車薪,后面也沒有撐多久。因為真得是兩三年才能做一部電影的,你不能夠那么快的,我們認為這個環節過去之后,還是要把自己的本位做好,我們是拯救不了整個電影的。
Q:拍電影這么多年,你覺得現在是中國電影最好的時代嗎?
A:這幾年不太順心。最近很多投資人真的不太懂電影,他們來插一腳是無可厚非的,他們做文化產業嘛。但他們會和你的意見矛盾,有很大出入,包括投資預算、拍攝角度,甚至現在有了一個很奇怪的方向,他們竟然會帶一個劇本來!
但這些人在被我們大力拒絕之后還是會認為自己寫的東西很好,便找一些不三不四的制作人,一些在混的電影人去幫他們做,但他們做出來的東西是沒辦法拍的。緊接著他們開始去找一些演員,有一些演員根本不想接,可是他們可能平時只有一兩百萬的片酬,這時候這些人就會說那我給你一千萬。這樣子下去,這個市場就完全亂了。有時候我們找到一個演員,他開始時覺得片酬是合理的,幾天后,這個演員說要翻三倍,因為某某公司給了更高的價格。現在的市場已經亂成一團了,我覺得目前是一個很不好的現象。
瀧田洋二郎
Q:怎么看待中國電影?
A:我對當下的中國電影看得比較少,老片子看得比較多,尤其對那種雖然看不到未來,但拼命生存下去的電影感到非常欣賞。除了功夫片之外,還有很多有著大背景與大格局的中國電影,這些電影所展現的歷史厚重感令我震撼。我非常羨慕中國電影的宏大場景與規模,這些都是日本電影無法達到的。一些中國電影在表現演員孤獨的情緒時,突然將鏡頭拉遠,人站在一個十分空曠的環境之中,這種孤獨感會異常明顯,而這在日本是不太可能做到的。很多日本電影人認為,中國電影在未來會超過日本,甚至超越美國。 舉例來說的話,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電影《黃土地》,對于黃土高坡的描繪十分精彩。
Q:你的電影《入殮師》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殊榮,中國的導演也想沖擊這一獎項,對此有什么建議嗎?
A:要充滿自信,把自己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展現出來,把自己的人生見解表達出來,這樣就足夠了。中國的歷史非常悠久,文化豐富多彩,其實這都可以作為中國電影的一個題材,走向世界。
Q:《入殮師》在海內外斬獲103個獎項,這些榮譽給導演的生活和電影事業都帶來了什么影響呢?
A:說到帶來的影響呢,其實比自己期待的要小一些,我還以為自己能成為國民偶像呢。(笑)得了獎之后,拍攝電影的時候會感到壓力很大,不過因此我的抗壓能力也增強了不少,總之會更加認真,更加用心。
Q:近年來,日本的票房市場有萎縮的跡象,好萊塢已經不把日本看做最重要的海外市場了,對此您怎么看?
A:日本的電影市場確實有萎縮的跡象。我覺得中國的電影市場會成為世界第一的電影市場,將會成為電影的中心。不過市場也不是最重要的,各個國家都會拍攝出有自己特色的電影。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局勢都是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同國家在電影方面的合作肯定會越來越多,我也特別期待和中國導演的合作。
Q:日本的年輕演員之中,你有特別看好誰嗎?像你合作過的宮崎葵呢?
A:宮崎葵在中國這么受歡迎讓我非常高興,她的演技非常棒,長得漂亮,又有無限的能量,她能讓整個世界變得非常光明。其實日本還有很多的青年演員,他們都非常出色。等看了我的新片之后,你就能看到下次我要合作的是誰了。
Q:早期的從業經歷,對后來的電影經歷有什么影響?
A:其實這沒什么不好回答的,我在早期的時候確實是拍了一些帶有色情元素的電影。這屬于我拍攝電影的初期階段,我當時的一些思考和觀點也體現在了這些電影中。不管怎么樣,這是瀧田電影的一個部分。
Q:是不是對生死題材特別感興趣?
A:生死并不僅僅是一個個人問題,而是人類都會面對的一個問題。人們都會想要逃避死亡,但又不可能躲得掉,這是人類的永恒主題。我們在死亡之后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葬禮,所以把葬禮作為題材是很好的角度。關于生命、生存、從生到死的一生是每個人都會去思考的一個問題。所以從電影角度來看,把生和死放到一起,用電影來進行思考,是一個很好的方式。
Q:當今,電影市場涌現出很多的商業片,票房頗高但質量堪憂。面對市場的巨大壓力,會對票房妥協嗎?如何保持初心呢?
A:對于商業電影的定義是不好把握的,其實我們拍電影就是為了給別人去看的,但拍電影需要很多資金,個人是很難去負擔的,一定需要資金的支持,因此資本的回收也是必要的。如果效益不好,就沒法再拍下一部作品,這是市場的必然規律。
我認為電影本身還具有一種功能,能讓人看完之后感到非常興奮。比如說我要拍攝生與死這樣非常嚴肅的主題,如果里面沒有足夠吸引人的要素,這個電影是沒人會去看的,就是一部很無聊、很不吸引人的電影。從這層意義來說,電影的娛樂性是不能被完全抹除的。所以什么樣的電影才是最好的電影呢,那就是它既可以保持商業性,獲得一定的商業收入,同時又能在電影中投放自己真正想做的東西,把創作者自己的思想真正傳遞出去,這才是一部好的電影。無論是商業電影就是藝術電影,如果有很多觀眾去看的話,對于導演自己也是一種自信和慰藉,對于商業電影,我覺得應該把握好一種度,不能一味地取悅觀眾,得保證自己的思想能得到傳播,然后又能實現資本的回收,達到了這種平衡的電影才是一部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