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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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錯未必是白死
劉愛于

晁
錯任太子家令時,景帝還是儲君;晁錯善辯,號稱“智囊”,太子是其粉絲。當太子成景帝繼位之后,晁錯就搖身一變,從中大夫擢升為內史,不久,又越級提拔為御史大夫,正式昂首闊步地邁入了朝廷頂層決策圈。
此時的景帝,對老師晁錯可謂寵愛有加,言聽計從。景帝不想做一個守成之帝,晁錯急于推銷他的改革之策,于是君臣聯袂,激情四射,演繹了一場復一場的大戲。
削藩曲目,最是驚心動魄。晁錯為這場大戲上演,精心準備了數載,還在文帝治下時,他就極力推銷過這個“產品”,可惜文帝雖然欣賞,但對“公演”之事,卻是遲疑不決。終于等到了新主子,晁錯迫不急待就在情理之中。“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他的陳述言簡意賅,卻如一壺烈酒,將意欲一展宏圖的景帝灌得爛醉,于是,一場規模空前的革命號角從大漢朝廷吹響,開始席卷數十個藩國。
藩國就是國中之國,而藩王全數幾近劉氏集團的重要成員,皆由高祖劉邦封賞或世襲而來。削藩國就是松動祖制,瓦解或者縮水藩王的勢力。如此,勢必導致眾藩王的強力反彈。這是生與死的較量,雙方均無妥協與緩沖空間。既然朝廷是公開削藩,藩王們也就高舉“清君側”的大旗公然造反。朝廷的擊鼓之聲剛剛響過,大漢廣袤的土地上就回蕩起了震耳欲聾的殺伐之聲:以吳王劉濞為首的七國之亂強勢爆發。
至此,皇權受到了嚴重挑釁。如此局面,景帝始料不及。此刻,他方寸大亂,六神無主,而優柔寡斷、缺失主見,甚至薄情寡義的性格也在瞬間曝光。外有殺伐之患,內有讒言之聲,困境錯疊中,景帝終于動搖了改革信念,寄幻想于劉濞的妥協,于是就干凈徹底地拋棄了他老師:在晁錯毫無防備之時,被腰斬于東市。
問題是,晁錯死了,劉濞并沒有放下刀劍。景帝炮制的是一次仇者快親者痛的勾當,晁錯付出的卻是一條活鮮而又充滿生機的性命。
因此,晁錯做了替罪羊,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只是,如若梳理一遍他的過往人生,冤死可蓋棺定論,但死于非命似乎又是他躲避不過的宿命。
景帝繼位后,晁錯一夕秒紅,如此,他忘記了今夕是何夕。倚皇帝之重,又挾皇帝之威,鋒芒畢露而疏于防身,不知迂回而難結善緣,成了他匆忙一生的寫照。譬如諸多舊制更替、法令修正,根本就不需要正常的決策程序,只要他與天子來一次私聊,再重大的事情也可以一錘定音。如此這般,他晁錯實際上已在春風得意呼風喚雨中,挑釁了帝國固有的權威,也真顛覆了朝廷固有的秩序,這就不可避免會導致傳統體制的強勢反彈。有一次,晁錯上班不便,居然擅自鑿開高祖廟墻,這是大不敬。孫屠嘉“奏請誅錯”,景帝竟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孫公何人?當朝丞相更是三朝元老,憤怒與無奈交加中,他只得高呼一聲悔沒“先斬后奏”,之后,竟一病不起,吐血而亡。由此可見,晁錯是何等的專橫跋扈,而三公九卿忌恨又是何等的刻骨銘心。可惜他已成孤家寡人,自己卻渾然不覺。作為一個心胸遠大有抱負的政治家,只知道博取天子寵信,不知道如何韜光養晦;只知道忠君忠國,而不知道忠須有道。從小而言,是急功近利,狂妄自大;從大而言,則為政治上的一種冒進和幼稚。如此,他就無可救藥地為自己人生結局埋下了悲劇性的伏筆。
至于七國之亂,則是壓死晁錯的最后一根稻草。平時口若懸河,急時竟慌不擇路,連續不斷的三個失誤,將自己親手送上了斷頭臺。面對叛賊逆襲,做為削藩的總設計師,他本應處驚不亂,應對有方,然而,他解開“錦囊”拋出的第一個“妙計”,竟是自己留守京城,景帝御駕親征。他把景帝當了高祖,他把自己當了蕭何。景帝不曾見過硝煙,怎能與征討四方的劉邦同日而語?他晁錯書生意氣,怎能與八面玲瓏的老臣相提并論?危局來臨,將天子推向風口浪尖,豈能不引起群臣不滿情緒的再次反彈!更致命的舉措是,他秉性不移,四處樹敵,直致叛軍壓境,不思迎敵之策,居然開始頑強地尋找“亂源”。他找誰都行,卻不該找袁盎。雖是宿敵,但他早已下野,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何必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呢?問題是,官場無善類,他只得絕地反擊。經老臣竇嬰疏通,袁盎直達天聽,開始陳述自己對叛亂形勢的評估。當時晁錯在場,別無良方的他竟然咐和“盎策之善”。如此,晁錯就在毫無防備下掉進了袁盎設計的陷阱,出現了致命的第三次失誤。剛才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袁盎罪過,眨眼間又盛贊宿敵方略,此情此景,晁錯窮兵黷武之態已顯現無遺,而所謂“智囊”的形象,也于這一刻在景帝的心中轟然崩塌。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逆轉,以為依仗天子可圖天下事,已是晁錯的一種常態認知,所以,當晁錯退下,袁盎進言“今計獨斬錯”,以平亂禍時,景帝就“痛苦”地出賣了老師:“吾不愛一人謝天下”。
無須置疑,晁錯是忠臣,即便是其父以死相逼,也不曾動搖過他改革的決心。晁錯是冤死。但同樣可以肯定的是,晁錯也沒白死。景帝在危局前,畢竟借老師的人頭與鮮血,凝聚了百官之力,滲透了藩王之心,用短暫的混亂與血腥,完成了帝國必修的“削藩”課題。
彌足可惜的是,從文帝到景帝,晁錯潛心研墨,圖謀報國,可惜,十年磨一劍,劍剛出鞘,卻急中生亂,亂中出錯,最后取了自己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