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嵩
在馬德里待久了,我的腳步也不由得慢了許多。我會花更多的時間去郊外走走,去樓下遛遛我那兩只愛吃豆芽的巴西龜在馬德里住了三年,我一共搬過兩次家。
第一位房東是中國人,唐山來的一位大姐。她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家便利店,我閑來無事就幫她看看店。漸漸地,我琢磨出一條規(guī)律來。每個月初,店里的生意非常好,客人們大手大腳地往外掏錢,可一到月末,顧客少之又少。唐山大姐告訴我,西班牙人大多沒有存錢的習慣,一領到工資就趕緊花光,才不管明天有沒有面包吃。
馬德里的治安一直不太好。唐山大姐在馬德里待的時間久了,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次,店里走進來一位男子,她立刻判斷出那人是吸毒者。又進來三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她叫我看住其中一個女生。圣誕前夜的聚會,大姐遲到了。她神情淡定地說,剛剛店里被搶劫,她去警局里走了一趟。
我也曾與小偷打過照面。那次,我?guī)О謰屓テ绽嗝佬g(shù)館參觀。普拉多美術(shù)館藏品極為豐富,我最喜歡的是畫家Juan Fernández筆下的《靜物葡萄》。畫面中,葡萄晶瑩剔透,上有一層若有似無的白霜,如同帶著一縷縷還未蘇醒的霧氣。16世紀起,西班牙的國力逐漸衰敗,可是國家給予藝術(shù)的支持卻有增無減,所以一直是藝術(shù)家夢寐以求的樂園。
出發(fā)前,朋友再三提醒我排隊的時候提防小偷,于是我把重要證件和錢都放在了家里,背包里只放了一件外套和一把雨傘。結(jié)果,我那不值錢的外套和雨傘還是被偷了。
我先生也未能幸免。有一次,他去墨西哥出差,拖著一個大箱子上了地鐵8號線。8號線原是快捷的機場專線,如今卻變成了小偷的專屬通道,他們專門瞄準趕飛機的旅客,因為這些人行色匆匆,就算丟了錢包也沒時間去找回來。
上地鐵沒多久,我先生明顯感覺到背后有人在拽他的褲兜,他知道褲兜里什么也沒有,就耐著性子看那人到底要干嗎。那人見兜里沒有東西,又把手伸向了他的皮包。這時,他迅速轉(zhuǎn)過頭去,跟小偷對視上,問道:“皮包里只有文件,你要嗎?”那人嚇了一跳,吹了一聲口哨,立馬有三人下了車。
除了治安,馬德里的用餐時間也讓初來者不適應。這里的午餐時間一般是下午2到5點,晚餐是8到10點。但餓得頭花眼花、踩著開門時間沖進去的外國游客往往發(fā)現(xiàn),員工不慌不忙地在拖地,廚師還沒來上班!
是啊,西班牙人的散漫在歐洲是出了名的。一次,有人介紹了一家小餐館,說是好吃又實惠,于是我特意帶著從奧地利來的朋友去吃。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店門緊閉,門口貼著一張紙條:“度假中,8月底歸來?!?月初再去,沒想到店還是關(guān)著的,門口換上了另一張紙條:“還在度假中,9月底歸來?!边@種不靠譜的事在馬德里天天上演著,但我的德國朋友一邊抱怨,一邊開心地表示明年還要來西班牙度假。
我在馬德里的第二個家,靠近地鐵站La Almudena。這套房有三間臥室,另兩間住著兩位西班牙大叔,都是50來歲。大叔們每天都是2點到家煮個飯,吃完后睡到5點半再去上班。
記得剛學西語的時候,老師教了一個單詞Siesta,意為午睡。在西班牙人眼中,午睡如同一日三餐一樣重要。對此我很是感慨。如果我下午睡了三個小時,晚上肯定睡不著,但人家大叔到了晚上12點照樣呼嚕打得山響,毫無壓力。
馬德里年輕人的12點可不是在睡夢中度過的。精力充沛的他們從不按時就寢,哪兒有聚會就往哪兒跑,常在酒吧里泡到天亮。馬德里有家服飾店,每年會舉辦一到兩次促銷活動,穿著內(nèi)衣到店的前100名客人可以免單。活動的頭天晚上,馬德里的學生族就跑去排隊了。姑娘們穿著內(nèi)衣,男孩們穿著褲衩,一站就是一夜。早上9點,一開門,一幫人百米沖刺往里沖,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再后來,我搬家去了Urgel地區(qū)。新房東是一對年輕的西班牙夫婦,因為寶寶的到來,他們的一室一廳住不下了,于是出租給了我們,自己搬到了附近。新房子的客廳寬敞明亮,離馬德里競技隊的主場非常近。我們常常一邊吃著晚飯,一邊聽著球迷們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飯后,我跟我先生有出門散步的習慣。路過居民樓時,常會有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孩子們,晚上好,可以幫我把垃圾扔一下嗎?”抬頭望去,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馬德里老太太,笑容跟花兒一樣燦爛。我們趕緊點頭。老太太從樓上扔下來一個系好的麻袋,裝得滿滿的,我們順手幫她扔進了垃圾箱。在馬德里,像這樣獨處的老人很多,從他們身上看不到一點郁郁寡歡的影子。享受孤獨,是門很深很深的學問啊。
在馬德里待久了,我的腳步也不由得慢了許多。我會花更多的時間去郊外走走,去樓下遛遛我那兩只愛吃豆芽的巴西龜。
離開馬德里前,房東Miriam來與我們告別。我送了他一幅自己畫的中國畫作為禮物,他連連說:Eres artista!意思是,你是一位藝術(shù)家。在馬德里,人人都可以是藝術(shù)家,這是跟“教授”“律師”“清潔工”一樣普通的職業(yè)。Miriam激動得語無倫次,還讓我看他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讓我大受鼓舞。
臨走前,我把兩只小龜帶去麗池公園放生。那兒有上百只它們的同類。一位流浪歌手在自彈自唱,面前放著一只黑色的木箱,木箱里擺滿了自己原創(chuàng)的CD,一張才賣5塊錢。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曲調(diào)活潑輕快,就像穿過層層烏云的那一束光。
這是公園最美的季節(jié)。園中的樹木魔術(shù)般地變換著色彩,從墨綠到翡翠,再從褐紅到金黃。秋葉起舞,落在樹下少女的頭發(fā)上。少女專注地捧讀,沒有注意到。湖面上碧波蕩漾,幾只飛鳥掠過,轉(zhuǎn)瞬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