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瓷

1.
我已經記不清第一次打動我的是張子選的哪一首詩,記不清是“向魚問水,向馬問路,向神佛打聽我一生的出處”那分蒼茫的寂寥,還是“我把人世認作家時,你去哪兒,然后才是舊時胡笳吹疼了天涯”那股透徹的心疼,總之,當他的詩帶著獨有的韻味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恨不得把它們一股腦兒塞進自己的胃里、心里、腦袋里。
那天,我把那些觸碰到內心的詩句一筆一劃謄在本子上后,抬起頭,一只鷹從天際一閃而過,撞進我尚未合上的詩集——那上面,張子選說,總有一次鷹飛讓我們淚流滿面。
至今依然記得那時復雜又有些好笑的心情。第一次不經意又虔誠地捕捉到鷹飛的震撼,現實和詩句偶然重合的欣喜,以及一陣突如其來的懊惱。
——我為什么才知道這個詩人的存在?從前怎么就沒有注意到這么精彩的詩句?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有多鐘情他的詩,就有多遺憾遇見得太晚。
后來,陸續找來張子選其他的組詩以及散文,帶著一種彌補的心態,猛地扎進去,就像岸上的魚見到了水,發覺原來那里才是它的世界,迫不及待,又欣喜若狂。
“西部人講究的是從一而終的豁得出去,講究的是一鼎一鑊的鴻蒙共度,以及一蔬一菜的天長地久,雖然活的內容微小但不失其雋永。”這是在《執命向西》一書中開篇寫到的,就是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沒那么遺憾了。
那時,是我來到這座西北城市讀書的第二年,他筆下的西部,便是那時被我所擁有著、熱愛著的西部。我想象著,如果此刻我依舊在華北平原的家中,在那座沒有荒漠也沒有風沙的城市里,即便翻開張子選,我又如何體會得到“羊群啃食石頭上的陽光”那分安靜的美好,如何見過“夜深似井,路遠成河”的壯闊。
這一刻的我,遇見寫下這樣文字的他,便是恰逢其時。
2.
十二月份的時候,牙疼。我一個人到口腔醫院做了根管治療,腫著半張臉吃掉了一頓精致的晚餐,然后買了南下的車票,在等車期間一個人看完一場電影。電影散場,我獨自遠行……我走在異鄉的土地上,背著雙肩包面容篤定的影子映在商場的玻璃上,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女俠。
要知道,就在兩年前,別說輕車熟路地到醫院治療牙齒,我就連感冒買藥都要老媽陪在一旁,更別說一個人出行。
我是那種在很單一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從幼兒園到高中,我都在小區周邊的學校就讀。比起住宿的同學,我簡直幸福太多,有可口的飯菜,有父母的噓寒問暖。
所以,在讀大學前,我的自理能力基本為零;在邁進大學校門后,我覺得自己像是剛剛走出幼兒園。
站在自動取款機前左顧右盼不知所措時,自己都替取款機懷疑這個人是來搶錢的;對著攢了一盆子的衣服不知從何下手時,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臺洗衣機……比起周圍同學的干練有序,自己的樣子一定狼狽不堪到了極致。
當時就在想,要是早一些住宿、早一些成熟、早一些鍛煉出自己的自理能力該有多好,那樣我就可以更快地適應大學生活,然后更輕松地去任何自己向往的土地。
如今,我在大學的課余時間,迎著烈日風沙去河西走廊騎駱駝,乘著列車到海拔幾千米的青藏高原看僧人辯經,在龍門石窟的佛像腳下虔誠仰望,在青海湖的日出前感動得淚流滿面……把每一處風景,原封不動地保留在青春的記憶里。
回過頭想想,其實“成熟”這碼事,早一步晚一步,好像也沒有多大關系。晚些就晚些吧,當時機到了,有些東西也便自然而然地學會了。
3.
R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不過我們是在高中文理分班后才認識。
至今我也不敢確切地定義最好的友情是什么,但至少在遇見她之后的這些歲月里,提及摯友,腦袋里所有的箭頭便都指向她。
高中歲月,大概是很多人最難忘的日子了,尤其是女生,連去廁所都要拉上最好的朋友。那時,我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教學樓四樓的走廊,看看星星,聊聊天。沒有影視作品里的浪漫,只是因為那條走廊在教室和廁所之間,恰巧能看到天空。不過,也正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晚自習課間,我第一次懂得最好的友情,其實不需要什么雕琢打扮,只是你沖著循規蹈矩的東西皺眉,她便和你一起打破教條;你看著夢想與遠方發呆,她一個微笑就給你堅定與決絕的力量……
那時,甚至會有些矯情地想到一個詞,叫做“相見恨晚”。
后來我和R說起這種感覺,她依舊笑容明媚似盛夏:“這有什么啊,從最初就開始的相識更像是習慣啊,只有這樣在最好的年紀相遇,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啊!哈哈哈……”
我沒說話,卻恍然。
去年高中畢業,陰差陽錯,一起填報志愿的我們,她留在了華北,我穿越半個中國來到了西北。
2015年四月份的同一年內,甘肅臨洮發生了4.5級地震,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發生5.8級地震。之所以記得清晰,因為我所在的蘭州,在這兩個地震點的中間位置。
第一波震感傳來時,我正在宿舍抱著電腦寫稿子,當頭頂的床板忽然晃動起來,從未經歷過地震的我竟然是在排除了自己出現幻覺以及舍友惡作劇之后,才驀然起身,跑去樓下“避難”。
手機震動,是R打來的電話。“喂?你現在在哪兒?地震對你們那兒有影響嗎?現在怎么樣?”開門見山的幾個問題嚇了我一跳。我好笑地說著:“姐姐,才四五級的地震,你這么激動干嘛。”
“第一通電話沒打通,我還以為……”那頭突然沉默了很久,“我怕的也不是地震的大小,而是地震不大可我離你很遠而已。”隨后緩緩傳來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那一刻,我又想起曾經“相見恨晚”的情緒。如今想來,或許R是對的,在最好的年紀遇見最好的彼此,就是最好的相遇。
從此,不懊惱沒有早些遇見,至少相伴的旅途,遠遠長過缺席的前路。
把懊惱和遺憾的時間用來珍惜,所有的美好,都不遲。
(作者系蘭州大學2014級新聞與傳播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