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愿意做我自己

周國平

盧梭說：“大自然塑造了我，然后把模子打碎了。”這話聽起來很自負，其實卻適用于每個人。可惜的是，多數人忍受不了這個失去了模子的自己，于是又用公共的模子把自己重新塑造了一遍，結果彼此變得如此相似。

真正成為自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上有許多人，你可以說他是隨便什么東西，例如是一種職業、一種身份、一個角色，唯獨不是他自己。如果一個人總是按照別人的意見生活，沒有自己的獨立思考，總是為外在的事務忙碌，沒有自己的內心生活。那么，說他不是他自己，就一點兒也沒有冤枉他。確確實實，從他的頭腦到他的心靈，你在其中已經找不到絲毫真正屬于他自己的東西了，他只是別人的一個影子和事務的一架機器罷了。

能否和自己做朋友，關鍵在于有沒有一個更高的自我，這個自我以理性的態度關愛著那個在世上奮斗的自我。理性的關愛，正是友誼的特征。有的人不愛自己，一味自怨，仿佛是自己的仇人；有的人愛自己而沒有理性，一味自戀，儼然自己的情人。在這兩種場合，更高的自我都是缺席的。

我曾和一個五歲男孩談話，告訴他，我會變魔術，能把一個人變成一只蒼蠅。他聽了后十分驚奇，問我能不能把他變成蒼蠅。我說能。他陷入了沉思，然后問我，變成蒼蠅后還能不能變回來。我說不能。他決定不讓我變了。

我也一樣，想變成任何一種人，體驗任何一種生活，包括國王、財閥、圣徒、僧侶、強盜等，甚至也愿意變成一只蒼蠅，但前提是我能夠變回自己。歸根到底，我更愿意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