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洋務派與守舊派圍繞著同文館是否增設天文算學館和招收科甲正途士人而進行了一場激戰。本文認為,此次論戰的最大意義在于為西學傳播創造了條件,中西文化開始正面碰撞、融合,中西學關系問題就此提上了中國近代化的進程。
【關鍵詞】變局;同文館論戰;中西關系
一、引言:“變局觀”的產生
十九世紀中葉,西方文化伴隨著列強的船堅利炮強勢入侵。鴉片戰爭爆發,資本主義打開了中國的大門,清王朝迅速由盛轉衰,危機重重。但是,這并沒有使大清的統治者們在短時間內做出積極有效地回應,他們仍然固步自封、緩慢地在儒學內部進行著自我調整。當時,除了魏源、林則徐、徐繼畬、洪仁玕這樣少數經世之士主張學習西方以外,大部分朝野人士對于即將到來的中國文化和社會的大轉型卻茫然無知,中國的傳統文化暗藏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慘敗,舉國震驚,朝野之士才意識到中國所處的世道已然發生巨變。1865年,薛福成上書曾國藩,對世界格局的變化做了這樣的分析:“方今中外之勢力,古今之變局也……浸尋迄于今日,西洋諸國,航海通商,凡歐羅巴、亞墨利加數二十國之人,頡頏并至乎中國,而以英吉利、俄羅斯、佛蘭西、米利堅四國為最強,于是地球幾無不通之國。是其所以然者,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他所說的“天”,指的不可抗拒的世界洪流,而李鴻章也作如是觀。1826年李鴻章在一封信中說:“華夷混一局勢已成”,隨后,又在《籌議海防折》中提出“數千年未有之變局”、“數千年未有之強敵”的說法,此時“變局觀”已經在中國的思想界相繼流傳開來。
面臨中國“數千年未有之變局”,人們的“自強”意識油然萌生。奕、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看到了中國在武器裝備和科學技術方面大大落后于西方,他們繼承鴉片戰爭時期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提出“師夷長技以自強”的主張。奕是清朝中央統治集團倡導洋務的首領,他在《奏請八旗禁軍訓練槍炮片》中提出:“竊臣等酌議大局章程六條,其要在于審敵防邊,以彌后患,然治其標而未探其源也。探源之策,在于自強。”李鴻章主張與奕基本一致,他說:“目前之患在內宼、長久之患在西人”,“似當委屈周旋,但求外敦和好,內要自強。”總起說來,就是“講求洋器”,平頂發捻,自立自強,抵制外患。而重點在購船、造炮、練兵等軍事方面。于是,洋務運動應運而生。
洋務派主張“自強”、“求富”,即通過學習和引進西方先進科技和知識,創辦新式軍事、民用工業,以維護清朝統治。但“洋務新政”卻遭到了統治集團內部守舊勢力的強烈反對。舊派認為,洋務派的主張是有悖“祖宗成法”和“圣人古訓”的荒謬之舉,持這種觀點的大臣官僚和士大夫為數不少,代表人物有大學士倭仁、徐桐、李鴻藻、翁同龢等,他們以理學權威自命,以孔孟之徒自居,或以“帝師”為尊。于是,圍繞中西學關系問題,洋務派和守舊派展開過兩次比較激烈的爭論,本文主要探討第一次爭論,即1867年的同文館論戰。
二、守舊派與洋務派之分野
北京同仁館是1860年冬由奕奏請設立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這是奕為了適應外交需要,而培養少數滿族翻譯人才的外交機構。本無計劃教授西洋的科學技術,但隨著后來的發展,同文館的性質卻發生了變化。
1866年12月11日,奕上折請求擴大同文館的教學范圍,在京師同文館增設天文學館、招收滿漢翰林、進士、舉人、貢生,以及科舉正途出身、五品以下滿漢京外各官人入館學習,由稅務司赫德招聘西人充當教習。此奏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守舊派按耐不住內心的憂憤、就地反擊。一場大規模的文化爭論就此展開,而爭論的焦點是如何對待西學的問題。
1867年3月5日,山東道監察御史張盛藻首先發難,上書抵制,拉開了“同文館之爭”的序幕。張盛藻極力反對選拔正途人士學習天文算學,他認為科甲正途者,是國家棟梁,豈能徒習機巧末業?可張盛藻人微言輕,很快便被朝廷否決。同年3月20日,守舊派主將大學士倭仁披掛上陣,上折表示反對增設天文算學館。倭仁的登場,是保守勢力對奕等洋務派發起的總攻,論戰也就此進入了高潮。
大致說來,以倭仁為首的守舊官僚的意見,主要有以下三點:首先,他認為:“竊聞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今求一藝之末,而又奉夷為師。無論夷人詭譎,未必傳其精巧;即使教者誠教,學者誠學,所成就者不過術數之士。古今未聞有恃術數而能起衰振弱者也”在倭仁心中,立國的根本是講禮義道德,自強之道在修內政、講氣節,而向西學習科學技術就是異端“術數”,而科技和道德完全不能相容。自先秦以來,中國長期受儒家文化“重修身、輕器物”的影響,所以,倭仁上述理由在普遍的士大夫眼里是容易接受的。其次,夷人是我國宿敵,豈能為了求一藝之末,而忘了國恨家仇,墮入夷人的圈套?倭仁認為,用招收科甲正途士人入館的這一做法,必然導致以夷變夏,即所謂“議和以來,耶穌之教盛行,無識愚民半為煽惑,所恃讀書之士講明義理,或可維持人心。今復舉聰明雋秀,國家所培養而儲以有用者,變而從夷……數年之后,不盡驅中國之眾咸歸于夷不止。”倭仁緊扣“夷夏大防”的傳統信條,唯恐學習西學最終會導致“變而從夷”。最后,倭仁還以朋黨之爭作為警示,他認為設立同文館已經造成“入館與不入館顯分兩途,已成水火,互相攻擊不已,因而互相傾復,異日之勢所必至也。”
倭仁的“華夷之辨”將西方基督教在華的擴張同洋務派要求科甲正途人士學習西方聯系起來,其更將高度上升到亡國、亡天下的高度,更容易激發一般士人的悲憤和排外。正如翁同龢在1867年3月29日的日記中寫道:“前日總理衙門尚遞封奏,大約辨同文館一事,未見明文也。京師口語籍。或黏紙于前門,以俚語笑罵:胡鬧,胡鬧!都從了天主教,云云。”
奕等洋務官員為駁斥倭仁的觀點,也極力闡明了學習西方機器制造及天文算學的必要性。奕認為,增設天文館乃不得已為之,要想自強,士大夫們絕不能空談誤國,而必須“制洋器”、“采西學”。他還以“西學中源”為依據,提出:“查西術之借根,實本于中術之天元,彼西土目為東來法。特其人性情縝密,善于運思,遂能推陳出新,擅名海外耳。其實法固中國之法也。天文算學如此,其余亦無不如此。中國創其法,西人襲之。”故中國人學習西學并非“舌中法而從西人”,而是自強之唯一途徑。
同文館論戰反應了清朝統治集團內部新舊思想的沖突,也是近代中國中西文化的第一次大交鋒,總共持續了半年之久。慈禧太后在其中采取了兩面的手段,一方面給奕等洋務官員部分的支持,一方面又公布倭仁的奏折,挑起事端。慈禧為鞏固其統治地位,必然和儒家正統思想是一致的,而儒家禮教講得最有力的當屬程朱理學派,她當然會支持倭仁一方。但洋務派的奕、曾國藩、李鴻章又何嘗不是理學出身?顯然,慈禧這樣做的真正動機是借倭仁來削弱奕的威望和權力。這場論爭最終以奕等洋務派官員的勝利而告終,但這樣的勝利只是形式上的。由于倭仁等守舊派極力阻撓反對,天文算學館的開展舉步維艱,多數人仍然認為入館學習是歧途而非正途,恐被嘲弄而作罷。半年之中,報名人數由98人減少至72人,奕等只有降低門檻,同意正雜各項人等一律收考,最終從勉強招得31名學生,后因程度差而退學,最終合格的學生僅10名。
三、結論:中西之爭拉開序幕
西學傳入中國始于十六世紀中葉,明朝后期。利瑪竇等人為了傳教,來到中國,其實那時候,中西文化之間便已存在難以消弭的巨大鴻溝,但當時的傳教士們為了避免正面沖突,主動順應儒學之道,學習漢學。在此間的一百多年內,中西文化的交流蔚為大觀,成果豐富。一直到乾嘉年間,中國的“君權獨尊”與西方的“神權至上”已完全不相容,清朝統治者為了鞏固自身統治而禁止基督教傳播,再到全面禁絕西學、閉關鎖國,中華民族吸收西方文化的渠道被迫中斷,中國也使喪失了文化覺醒、變革的時機,直到同文館設立以前,幾乎沒有任何改觀。
1867年同文館的論戰是洋務派與頑固派的首次激烈交鋒,透過這場爭論,我們可以洞見在近代中國如何處理中學和西學的關系問題,被正式提上中國近代化發展的歷程。以倭仁為首的守舊派其實代表了儒家傳統思想的主流,在當時具有深厚的社會背景和牢靠的思想基礎。洋務派的觀念在當時無疑是先進的、具有世界性眼光的,它已從單純學習西方制船造炮的技術上升到了如何處理中西文化關系的層次上。
但是,洋務派改革的立場也是不徹底的,多數洋務派是從傳統的士大夫轉化而來,他們在處理中學和西學的觀念上與守舊派并無實質的區別,使得他們在面對守舊派的攻擊時難以給出徹底堅決的回應。但從中國近代思想史的發展趨勢來看,守舊派與洋務派的論爭無疑沖擊了以儒學為宗的中國主流思想,為西學在中國的傳播打下了基礎、制造了輿論。同文館內天文算學館的興辦,無疑是起來開學科學風氣的作用,西方科技的學習傳播已成為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從洋務運動開始,再到后來的戊戌變法、清末新政以及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國文化開始在西潮的沖擊下一步步蛻變和新生,最終做出了根本性的變革。同文館之論戰,拉開近代中西文化溝通、融合的序幕。
【參考文獻】
[1] 翁同龢. 翁同龢日記:第一冊[M]. 北京:中華書局, 1989.
【作者簡介】
余愛青(1987—),漢族,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學歷,四川傳媒學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中國近代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