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紅 耿琳琳
摘 要:近年來,農村留守兒童犯罪現象越來越呈現出高發、頻發的趨勢,如何有效地預防此類犯罪已成為了不容忽視的問題。從社會支持理論角度分析留守兒童犯罪現象可以發現,由于家庭結構不完整、監護人監護能力有限、學校教育資源匱乏、社會關愛保護不到位等原因,導致目前農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系統相對弱化,這也是其犯罪高發、頻發的重要原因。因此,應在完善現有客觀社會支持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主觀社會支持,并提高農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利用度,從而建立立體式的社會支持系統,以達到預防和減少農村留守兒童犯罪的目的。
關 鍵 詞:社會支持理論;農村留守兒童;犯罪預防
中圖分類號:D66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6)09-0057-10
收稿日期:2016-05-10
作者簡介:魏紅(1969—),女,山東陽谷人,復旦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貴州大學法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刑事司法;耿琳琳(1990—),女,河南鄭州人,貴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犯罪學。
2016年2月14日,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為進一步加強對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工作提供了指導性意見。當前,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總體規模雖無確切數字,但從相關數據中可知其規模日漸龐大。全國婦聯于2014年發布的《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狀況研究報告》指出,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資料樣本數據推算出全國農村留守兒童人數達6102.55萬人,占農村兒童37.7%,占全國兒童21.88%。[1]如此龐大的留守兒童群體,由于父母長期外出打工,其成長過程中常常缺乏父母的陪伴與關愛,親子互動缺失造成父(母)子(女)關系疏遠、冷漠;加之監護方式單一,家庭教育缺位,都會對農村留守兒童身心健康發展造成非常不利的影響。如若在社會不良風氣影響下,留守兒童極易形成不良的行為和習慣,導致出現行為偏差,最終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近幾年來,隨著農村留守兒童犯罪數量的持續增加,控制情況不容樂觀,如不采取有效的防控措施,不僅會影響到社會秩序的穩定,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國家未來的前途和命運。
一、近年來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犯罪現狀
(一)犯罪情況不容樂觀
無論是在人格形成的幼兒時期還是青春發育的叛逆時期,對于留守兒童而言都處于成長發育的關鍵階段。在不完整的家庭結構中,留守兒童不僅缺失父母的言傳身教,而且由于長期缺乏父母的關愛,很容易產生精神脆弱和心理扭曲等問題。兒童正處于身心發展階段,缺乏正確的判斷能力和基本法律常識,如若再缺乏學校教師的教育和引導,在社會不良風氣和多元價值觀的影響下,極易養成惡習甚至走向違法犯罪。所以,近年來,農村留守兒童犯罪情況較為嚴重,犯罪人數持續呈現上升趨勢,在未成年人犯罪總數中占比例較大。如安徽省某縣人民法院關于農村留守兒童犯罪案件的調研報告顯示,該地區(縣)自2009年至2011年間留守兒童犯罪案件數量和人數逐年增加,2009年審結15件19人,2010年審結19件27人,2011年審結24件38人。[2]2010年有學者在山東省范圍內對一至九年級在校學生進行了隨機抽樣調查,調查結果顯示:“農村留守兒童占該年齡段全部兒童的33.71%,犯罪率高達12.54%,比非留守兒童高出近11個百分點”。[3]2015年有學者在遼寧省某縣部分農村和少年看管所針對農村留守兒童犯罪者及其家人進行問卷調查,“在1000個樣本中(有效樣本990個),留守兒童罪犯人數為685個,非留守兒童罪犯人數為305個,留守兒童罪犯所占比例為69%”。[4]此外,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中的女童犯罪也占一定的比例。根據2008年對重慶市未成年人犯罪的一組調查數據顯示,在所調查的18名女性未成年犯罪人中,有11名屬于“留守兒童”。[5]
可見,當前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人數逐年持續增加,在未成年人犯罪中占據較高比例,且留守女童犯罪的情況逐漸出現。從總體上來看,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呈現高發頻發的上升趨勢。
(二)犯罪特征顯著
農村留守兒童在特殊的家庭背景下長大,有些不僅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和照顧,甚至還要小小年紀擔負起照顧弟弟、妹妹和祖父母的責任,因其成長發育階段缺失教育與引導,無意識下形成的不良行為和習慣也得不到及時的糾正。有的由于家庭經濟條件限制,兒童對金錢和物質需求往往得不到滿足,在錯誤價值觀與想法的影響下,容易滋生利用其他不良或不法的途徑來滿足物質享受和虛榮的心理。筆者研究發現,未成年人犯罪中,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呈現以下特征:
⒈犯罪行為人呈現低齡化、低文化趨勢。相較于城市而言,農村辦學條件落后,教育資源有限,有些村落甚至沒有學校。與非留守兒童相比,留守兒童更容易因各種原因低年齡段時就輟學在家,文化水平大多停留在小學或初中階段,不僅科學文化知識欠缺,法律意識更無從談起。據2009年一項對重慶留守兒童犯罪調查數據顯示,在被調查的“178名父母均外出的犯罪留守兒童中,文化水平為小學水平以下所占比例達37.8%,初中水平占55.06%,高中及中專占7.87%”。[6]安徽省東至縣人民法院關于農村留守兒童犯罪案件的調研報告顯示,犯罪行為人年齡“18歲至17歲占到16%,17歲至16歲占到30%,16歲至15歲占到35%,15歲以下占19%”。[7]與其他未成年人犯罪群體相比,農村留守兒童犯罪行為人體現出了低齡化、低文化的特征。
⒉犯罪類型以侵財型為主。由于農村經濟相對不發達,留守兒童所在的家庭收入往往處于中、低或下水平,生活條件艱苦。留守兒童在自身基本生活需求得不到滿足時便試圖通過其他途徑來彌補經濟上的缺乏和物質上的享受。因此,農村留守兒童的犯罪目的一般是為了滿足自身的需求性消費。2015年有學者在遼寧省某縣部分農村和少年看管所針對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人及其家人進行問卷調查時發現,“侵財型犯罪占據大部分比例,搶劫所占比例為27.3%,盜竊所占比例為15.4%,敲詐勒索所占比例為18.7%”。[8]由此可見,金錢和物質誘惑是農村留守兒童犯罪的主要誘因。
⒊犯罪動機具有隨意性、盲目性。相較于成年人犯罪,留守兒童犯罪往往沒有明確的犯罪意圖,大多為臨時起意型犯罪,具有隨意性和盲目性。兒童由于身心發育還未成熟,缺乏正確的判斷能力和基本的法律常識,加上情感和心理、精神上的關愛需求得不到滿足,極易情緒失控、行事沖動,往往對犯罪行為的性質及其后果不加考慮。據2009年重慶留守兒童犯罪調查數據顯示,在“178名父母均外出打工的犯罪留守兒童中,69人犯罪前有預謀,占38.76%,109人犯罪前沒有預謀,占61.24%”。[9]
⒋團伙作案居多,暴力型犯罪突出。由于父母長期外出,除監護人外,同齡的朋友和小伙伴成為留守兒童社會關系中非常重要的角色。在青春期成長叛逆階段,同齡人間的陪伴和安慰帶來了慰藉和溫暖,但同時也容易帶來壞習慣和不良行為的影響。一旦部分或某個留守兒童產生了犯罪動機,極易影響到同齡的朋友和伙伴團體共同采取行動實施犯罪行為。加之青春發育叛逆階段年輕氣盛、精力充沛,行事較容易沖動而又不計后果,在不健康情緒和思想長期影響的情況下,犯罪往往會采取暴力的方式。據學者調查發現,“在對178名犯罪留守兒童的問卷調查中,涉及搶劫、故意傷害、搶奪、強奸這四類犯罪的占到86.52%。而在暴力型犯罪中尤其多發的是搶劫犯罪,178名犯罪留守兒童竟有106人涉及搶劫罪,占到59.55%”。[10]
⒌犯罪行為具有反復性。由于兒童處于身心快速發展階段,行為可塑性較大,當受到社會不良習氣影響時極易產生違法犯罪行為,且多數留守兒童在初犯之后,由于得不到及時的教育和指導,不正確的價值觀和行為沒有得到糾正,導致其違法犯罪行為的反復;加上兒童成長階段心理敏感脆弱,當受到社會責罰后往往易自暴自棄,很容易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
二、社會支持系統弱化是農村留守兒童犯罪高發、頻發的重要原因
在犯罪學研究領域,最早將社會支持理論引入的學者是美國犯罪學家弗蘭西斯·卡倫。卡倫在對犯罪學中社會控制理論進行反思與批判的基礎上,試圖彌補社會控制,借助外部力量,依靠強制控制治理的被動性和有限性,提出了社會支持理論。卡倫在社會支持的界定上借用了美國社會學家林南的定義,認為“社會支持是由社區、社會網絡以及可信任的他人所實際或想象中可能提供的物質和精神上的幫助”。[11]
良好的社會支持對于兒童身心健康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尤其對于那些處于不利環境條件下的兒童,社會支持更是一個重要的對應資源,既可以提高個體的自我評價水平,增強其應對不良環境的心理能力,也可以直接緩沖外在壓力事件的消極影響,對心理和行為適應具有一定的保護性作用”。[12]農村留守兒童作為弱勢群體,其社會支持系統由監護人、外出務工的父母、學校、政府和其他社會組織組成。在該社會支持系統中,不僅需要各個支持源為留守兒童主動提供具有針對性、時效性、適宜性和靈敏性的支持,同時作為被支持者——留守兒童更需要接受各種支持并相應地做出反應和回饋。事實上,我國當前農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系統是較為薄弱的,主要表現為:家庭結構不完整,監護機制還未完全形成,監護人的支持形式單一;由于外出打工的父母不能及時有效地與未成年子女溝通和交流,社會支持滯后;農村教育資源匱乏,學校支持功能不足;關于保護留守兒童的相關政策法規尚未體系化、制度化,政府的社會支持不到位、不及時;民間組織的社會支持力量組織性、綜合統籌性不強,導致社會支持有效性不足,等等。這些都是農村留守兒童犯罪的深層次社會原因。
(一)家庭結構不完整,監護人支持形式單一
和諧的家庭成長氛圍和環境以及有序的家庭教育與引導,在兒童成長過程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由于父母長期外出打工,農村留守兒童的家庭結構相對不完整,只能由其他監護人來代替父母的角色對其進行監護。我國現階段農村留守兒童監護常常缺位,自愿監護和委托監護也未形成制度體系。據2013年貴州省婦女聯合會課題組的調查結果顯示,“在被調查的1068名農村留守兒童中,主要監護人為‘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比列分別是49.1%和15.3%,兩項合計高達64.4%;‘哥哥姐姐為監護人的占11.0%;‘自己照顧自己的占8.7%;還有15.8%的監護人為‘其他(包括叔伯、姑姑、親戚等)”。[13]可見,監護不力已成為農村留守兒童面臨的重要問題。
事實上,現有的監護人所給予的社會支持非常有限,很難彌補父(母)愛缺失的遺憾。尤其是在隔代監護的情況中,祖父母(外祖父母)對于留守兒童往往是只養不教,一般是滿足孩子的基本生活要求,有些由于身體狀況和經濟條件限制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需求都無法提供,更不要說對留守兒童學習情況、心理狀態的關注;在單親監護的家庭中,家庭內外的所有家務和農活負擔都落在了留在家中的父(母)親的身上,沉重的生活壓力和心理壓力使其對留守兒童的關心和照顧常常力不從心;同輩監護、自我監護等其他監護形式更是無法提供應有的家庭關懷和情感支持。在家庭結構不完整、監護人監管形式單一的情況下,留守兒童常常處于自由、放任的成長狀態,不僅缺乏父母的關愛和照顧,而且其失范、越軌的行為也得不到及時正確的引導和糾正,很容易受不良環境影響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二)親子關系薄弱,外出父母支持滯后
人一出生接觸到的第一個外界環境便是家庭,健康良好的家庭環境對子女的成長起著決定性作用。對農村留守兒童而言,每天和父母朝夕相處,感受家庭親子關系的溫暖是一種奢望,本該是距離自己最近的社會支持源卻成為遠端支持。由于其成長過程中來自父母的情感支持常常缺失,這也導致兒童對父(母)愛的情感饑渴。
由于我國城鄉二元結構體制的政策限制,進城務工人員在住房保障和城市戶籍方面的問題無法得到很好地解決,再加上現實經濟狀況的無奈,進城務工的父母往往無法將子女帶到身邊進行照料,只能以間接的方式提供物質和情感上的支持。據2013年貴州省婦女聯合會課題組的調查結果顯示,在被調查留守兒童中,其父母“平均外出打工時間為3.75年,回家周期長達1年多”。[14]由于外出時間長、回家頻率低,外出打工父母只能通過電話或視頻等方式與留守在家的兒女進行聯絡與交流。“與非留守兒童的親子交往相比,留守兒童與父母的親子交往更多地表現出了時間上的長期間斷性、空間上的遠距離性、交往的長期非面對面性、互動頻率較低的特點”,[15]于是造成親子關系較為薄弱,父母對于留守子女的需求與干預的反應滯后,常常不能及時、有效地對子女出現的不良狀況或越軌行為進行預防和引導。親情疏離,關系薄弱,外出父母的社會支持滯后,這些都不利于留守兒童健康性格的形成和良好生活習慣的養成。
(三)農村教育資源匱乏,學校支持功能不強
由于農村經濟條件相對落后,因而教育基礎設施相對不完備,很多地方甚至沒有學校。據貴州省2014年社會發展報告顯示:“高達半數的農村留守學生無法實現寄宿,而在獲得寄宿條件的留守學生中,其享受寄宿生生活補助的比例僅為30%左右,而且標準偏低”。[16]農村學校除了基礎設施條件較差,師資力量也較為薄弱。一方面,農村師資水平相對較低,與城市學生的知識水平相比,提高農村學生的文化課成績成為首要任務,有些教師甚至身兼數門課程的教學任務,其有限的時間和精力根本無暇顧及學生們心理和情感方面的需求;另一方面,多數教師缺乏對學生心理和情緒疏導的素質和技能,能夠提供心理專業輔導的教師更是十分欠缺。此外,家庭監護不足也使得學校教育功能延伸受限。也就是說,學校與家庭之間無法進行順暢的溝通和相互配合,導致留守兒童的學校教育得不到家庭的有力支持,很難有效實現具有針對性和互惠性的社會支持。因此,學校的支持功能仍需大力加強。
(四)相關政策法規不完善,政府支持滯后
在農村留守兒童的社會支持系統中,政府作用不可忽視。從當前我國對兒童權益保護的情況來看,已經制定并出臺的法律法規有《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義務教育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及《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等,這些法律對于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保護進行了規定,并在實踐中確實起到了保護青少年的積極作用。但我國針對農村留守兒童保護方面制定和實施的政策則比較有限,現有的法律法規較為分散且缺乏系統性,政策法規可操作性不足,尚未形成科學的、有針對性的留守兒童權益保護機制。此外,政府在關心、保護留守兒童的財政資金投入上也非常有限,對于地處偏遠、經濟相對落后的農村地區,很多困難的留守兒童家庭得到的經濟扶助不僅微薄,而且未形成規范有效的長期幫扶機制,對留守兒童提供的社會支持非常有限且滯后。
(五)社會關愛服務缺乏統籌,支持有效性不足
隨著我國政府社會治理理念的轉變,由各種非政府組織主導的社會支持力量在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中做了大量的工作,已逐漸成為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并得到了社會各方面的歡迎與認可,但仍存在許多問題。筆者對其梳理后認為,較為突出的是來自社會民間組織和機構對留守兒童提供的關愛服務不僅有限而且缺乏有效性。首先,社會組織的自發性特征,客觀上制約了各個組織、團體間緊密合作關系的形成,造成社會活動分散、關愛服務統籌協調性缺乏,服務活動短暫且間斷,無法形成連續、整體性服務;其次,社會組織提供支持針對性弱,有效性不足。比如:如何在提供支持和幫助時恰當地保護留守兒童的自我信念和尊嚴?如何根據留守兒童不同的人格特征、心理狀態以及社會化發展程度提供有效的干預和支持?如何在避免移情的條件下為留守兒童提供長期有效地情感介入和支持?等等。這些問題在具體實施對留守兒童干預和建立預防保護體系時常常被忽略,沒有引起應有的重視。
三、社會支持理論為預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提供的新視角與新思路
隨著國內跨學科研究的不斷深入,社會支持理論逐漸成為研究犯罪問題的新視角和新思路。“社會支持理論無疑為犯罪學理論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也為社會政策制定者提供了一個正面的、非控制性的預防和減少犯罪行為的理論依據”。[17]“根據卡倫的論證,社會支持高低與犯罪的可能性成反比。因此,社會支持不僅會對預防和減少犯罪起到直接的作用,而且也會影響社會控制從而對預防和減少犯罪產生間接的影響”。[18]具體來說,社會支持理論認為: “社會支持具有緩沖器的功能;社會支持可以培養人的利他觀念或行為;社會支持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心理動因及行為方向;社會支持是社會控制有效與否的前提條件,提供充分的社會支持有助于減少底層群體犯罪的發生”。[19]
近年來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形勢嚴峻,如何預防和控制犯罪成為迫切而重要的問題。我國的刑事政策是以事后懲罰為主,但留守兒童處于成長發育階段,進入青春期后逆反情緒更強,被動的、強迫性的防控措施往往會適得其反,可能導致兒童被標簽化,偏離主流社會成為社會邊緣人群。故此,社會支持理論從人的利他動機出發,倡導一種內在主動的、積極的刑事政策,可以為預防犯罪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
(一)以監護人為重心的家庭情感支持具有緩沖器功能
美國學者羅伯特·阿格紐在傳統緊張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一般緊張理論,該理論認為“不僅物質目標無法實現是導致犯罪的主要原因,而且消極的情感狀態包括憤怒、沮喪等同樣會引起犯罪”,[20]因此,這些消極的負面情緒是犯罪的內驅力。而社會支持對于個體如何面對潛在壓力性事件帶來的負面反應具有緩沖器的功能。相較于非留守兒童,農村留守兒童最為直接的首要社會支持源是監護人,其次才是外出打工的父母,以監護人、父母為中心的家庭情感支持對預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具有緩釋的作用。當監護人或外出父母給予足夠的支持時,來自家庭和親情的關愛和照顧有助于增強留守兒童面對社會緊張和壓力的信心,而在學校和社會中遭遇挫折產生的負面情緒也會很快得到疏導和排解,進而降低產生越軌行為的可能性。因此,來自監護人或父母的情感支持能夠幫助留守兒童保持健康向上的精神狀態,增強面對外界壓力和個人負面情緒的信心,避免社會不良思想和行為的影響,從而減少走上犯罪道路的機會。
(二)學校與家庭教育支持可以引導正確的行為方向
在社會支持理論中,一個人的行為是可以改變與引導的。通過情感支持、評價支持、工具支持和信息支持等功能,社會支持能夠滿足個體日常行為的需求,從而減少因需求得不到滿足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可能性。對于農村留守兒童而言,由于家庭和學校的特殊環境容易使之產生自卑和沮喪等負面情緒,而完善的社會支持則可以幫助其自尊心的形成和自我形象的塑造。一方面,在良好的家庭和學校教育環境中,留守兒童可以避免不良社會交往產生的消極影響,使之行為和習慣健康規范地發展;另一方面,來自家庭和社會的溫暖可以幫助犯罪的留守兒童重拾生活的信心,增強自我效能感,提升自我形象。此外,學校和家庭的良好教育可以幫助其認識行為的錯誤,避免再次犯罪。
(三)社會關愛服務體系有利于培養利他觀
社會支持理論認為利他之心和行為是可以培養的。當個體得到來自他人和社會的關懷和支持時,內心的感激會促使其更多地考慮如何對社會和他人做出貢獻與回報,發自內心的利他之心當然地會反對與預防危害社會和他人的犯罪行為,從而客觀上起到預防犯罪的社會效果。
由于長期缺乏父母關愛,農村留守兒童的內心往往敏感、脆弱,再加上處于社會生活的底層,極易產生心理不平衡甚至偏差,對于他人和社會常常因無法信任而以自我為中心。對此,社會支持理論認為,來自社會的關愛服務會使留守兒童從社會支持給予者身上感受到社會的溫暖和關愛,增強利他觀念的形成并引導其實施符合主流社會認可的行為。一方面,來自社會的物質支持和心靈關愛可以幫助留守兒童增強自尊心和自信心,加強自我約束;另一方面,在得到社會尊重和關懷之后,農村留守兒童的利他之心會慢慢得到重建,也逐漸思考如何報答他人與回饋社會,以及如何將這份溫暖繼續傳遞下去。如此便可遠離犯罪環境,自然也就會減少甚至不會再實施犯罪。
(四)社會支持是政府有效實施外部社會控制的前提與基礎
赫西控制理論認為,個體與其他個人或組織之間社會聯系的強度和方式能夠預防越軌行為的產生,而這種社會聯系的要素有四項:依戀、奉獻、參與和信念,正是這些與社會、他人的聯系使得個體抑制欲望而不去犯罪。因此,根據赫西社會控制理論的主要觀點,社會聯系可有效地預防留守兒童犯罪。但實際情況是,我國農村留守兒童普遍缺乏來自父母、老師、同學等正常的社會聯系,依戀、奉獻、參與、信念這四方面的功能都無法有效發揮。因此,如何利用社會支持功能建立社會聯系成為至關重要的問題。社會支持理論認為,社會支持能夠通過影響社會控制從而作用于社會,是社會控制有效性的前提條件。因此,在預防和減少農村留守兒童犯罪過程中,二者相結合遠比單獨運用社會控制更為有效。政府在宏觀層面進行外部社會控制的同時,應充分發揮家庭、學校和社會民間力量的內部社會支持作用,以積極有效地對犯罪行為發揮預防和控制作用。
四、 構建立體式社會支持系統預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
如何發揮社會支持在預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中的創新功能,筆者建議,應在統籌協調家庭、學校和政府三者關系的基礎上建立立體式的社會支持體系,即在完善客觀支持系統的基礎上,強化主觀支持,提高留守兒童社會支持的利用度,最終建立一個涉及社會各層面的、良性循環的綜合社會支持體系。
(一)完善客觀支持系統,提高動態適應性
⒈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在目前我國的法律法規體系中,《未成年人保護法》《義務教育法》等對保護兒童權益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相關的法律系統性不強,很多是從宏觀上對其進行強調,針對性與可操作性不足,存在滯后現象。隨著社會新情況、新問題的出現,法律法規也應不斷進行調整以適應社會發展。因此,預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一是制定有針對性的法律法規,建立有效的保護機制,為農村留守兒童提供特定的制度關懷;二是公檢法等司法行政部門要進行有效的司法預防,與家庭、學校、社會密切合作,在遵循“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同時,應著重對農村留守兒童犯罪人加強教育引導,立足于挽救;三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應從維護兒童權利出發,切實保護留守兒童最大權益,為其重返社會、適應社會創造條件。
⒉深化社會體制改革,落實相關社會政策。在完善相關法律法規的同時,還需進一步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在就業、住房和教育等方面真正實現城鄉平等,使進城務工人員能夠享受城市現代化建設帶來的進步與成果,將戶籍、住房和教育等保障工作落到實處。這樣,將有利于促進農村富余勞動力在城鄉間有序流動,實現城鄉統籌發展。
⒊發展農村經濟,促使農民工返鄉就業。留守兒童犯罪現象背后深層次的原因之一是農村經濟發展的滯后,如何有效地解決留守兒童父母外出務工帶來的一系列問題,關鍵環節是國家如何推動農村經濟的發展和建設,減少農村勞動力外出的數量,在家鄉就可以通過勞動為家庭提供經濟支持。為此,政府應大力扶持農村當地鄉鎮企業,發揮資源優勢,有效帶動農村及其周邊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在吸引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同時,增加農村家庭收入,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從源頭上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問題。
⒋加強學校建設,改善教育環境。目前,我國農村中小學的基礎設施建設普遍較差,有些甚至連寄宿條件都沒有,且師資力量薄弱,學校的教育功能根本無法有效實現。對此,政府應加大資金投入以改善農村教育環境,一方面應基礎設施建設,為成長環境不健全的農村留守兒童提供基本的學習與生活條件;另一方面,應提高教師待遇,吸引有素質、有能力的教師到農村發展鄉村教育,提高農村的教育水平,以彌補農村留守兒童家庭教育的缺失。
(二)強化主觀支持系統,增強針對性和有效性
⒈監護人應切實履行監護職責。一是監護責任要走出只“養”不“教”的誤區。監護人作為留守兒童的代理家長,不僅要照顧好兒童的日常生活,更要在思想上多與其進行溝通,在情感和精神上給予足夠的關懷和支持;二是監護人要逐漸提高自身素質,改善監護方式。基層政府和村委會可定期組織代理家長進行學習,了解當前留守兒童出現的主要問題和青少年教育的基本內容,明確其監護的職責和任務;三是監護人要關注留守兒童的思想、精神動態并及時給予引導,防止出現失范行為而誤入歧途。在情感上,要引導留守兒童多與外出父母進行溝通,使其理解父母外出打工的無奈和辛苦;在學業上,應積極配合學校進行課后指導,幫助留守兒童完成學業。
⒉擴展外出打工父母親子溝通渠道。由于外出父母常年務工在外,很少回家,與未成年子女的溝通往往通過短暫的電話或視頻交流。筆者建議,除了使用現代電子設備進行溝通之外,寫信、寄節日賀卡和交換禮物等傳統溝通方式更有利于情感的交流和表達。外出父母要盡可能多地回家陪伴未成年子女,盡量縮短外出打工的時間或者在打工的同時把孩子帶在身邊,避免與子女長久分離。在留守兒童遇到困惑和問題時,其對父母的情感支持更為渴望,因此,父母要耐心地傾聽并及時有效地給予正確引導,幫助其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切實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和義務。
⒊強化教師的教育引導作用。一是學校要嚴格保證留守完成兒童九年義務教育。農村留守兒童犯罪行為之所以具有低齡化、低文化的特點,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本該接受教育的學齡階段卻早早輟學在家,心智尚未成熟則過早地踏入了社會。因此,學校教師要盡可能地幫助留守兒童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引導孩子充分認識接受教育、學習知識的重要性,懂得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二是教師需轉變教育觀念與方式,在強化智力教育的同時更應注重道德法制教育,幫助學生了解基本的法律常識與違法犯罪行為的嚴重后果,在開展普法教育活動中提高法律意識和自我保護能力,學會保護自己,減少犯罪的可能性。三是學習心理情感輔導技巧。留守兒童不同于其他在校學生,需要教師給予更多的關懷與溫暖。因此,教師一方面要學會對學生進行心理輔導,提供多種形式的情感關懷和支持,一旦發現學生出現不正常現象和問題,及時與監護人或在外打工父母進行溝通;另一方面,應幫助留守兒童樹立積極向上的人生觀與價值觀,培養其良好的行為習慣,遠離違法與犯罪行為。
⒋社會組織應提供積極有效的關愛服務。社會組織在提供社會支持之前,應首先關注兒童需求的具體內容并對支持行為的類型進行相應確認,以有效地滿足特殊需要,實現社會支持提供者和接受者雙方關系的有效對接,以達到良好的社會效果。因此,社會組織和機構提供關愛服務時要著重關注農村留守兒童心理支持系統的構建,在政府幫助下聯合專業社會工作者、心理咨詢專業人士以及志愿者,提供心理健康教育以及心理咨詢和疏導服務,引導和幫助農村留守兒童在認知模式、社會情感、成就動機、社會態度以及人際交往等方面正常和健康地發展。此外,由于當前社會上對弱勢群體的人格尊重和精神關愛不足,政府應發揮主導作用,營造關愛和關注農村留守兒童的輿論氛圍,呼吁全社會以平等的方式關注、尊重并幫助他們。
(三)提高社會支持利用度,激發農村留守兒童的主觀能動性
社會支持并不是單方面支持的過程,而是支持者與被支持者互為主體與客體的互動過程。個體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和決定著其接受社會支持的類型、數量和內容,社會支持是在支持者與被支持者之間相互作用的過程中產生的。因此,在互動的社會支持系統中,被支持者的意識自覺與能動建構,能夠幫助其對社會支持從被動轉變為主動。農村留守兒童能否積極主動地獲取社會支持,對建立互惠型的社會支持系統起著重要作用。因此,監護人、外出父母、學校教師以及社會志愿服務者,要著力引導農村留守兒童積極正確地去看待父母長期外出打工這一事實,疏導埋怨和怨恨的消極情緒,使之保持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幫助其主動感知外界支持,特別是來自同輩朋友和小伙伴們健康的社會支持,并有意識地辨別和應對不良影響;幫助其正確面對來自外界的各種社會支持,不僅要正確地認識與接受,更要在被支持的過程中逐步建立尋求的主動性和自覺性,從而在社會支持中完成能動的社會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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