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純生
老木匠
臨湖而居,日子如秋水日漸清瘦
我在屋里趕制家具
用去年存下的老木頭
換回今冬御寒的開銷
窗外每天途經馬隊漸行漸稀
人言渙漫,蹄聲細碎
說明背上所馱物資不多
湖邊婦人撒下飼鴨的糙谷
然后回頭收拾殘茶
一縷灰絲吹成了風的形狀
而我亦不能不為世事上心
生活于我,是活著的重要部分
是我寫字和做工匠的理由
每日精心調劑三餐,維持體能
閑時松枝溫酒,長燈夜明
酒乏和衣而臥
任幾頁詩稿散落炕上
天寒之前我須搬走這些礙事的桌柜
刀筆入庫,放馬南山
留出內心足夠的空曠
盛下一片雪花的寂寞和孤單
冬日來客
老遠看見有人左手纏著繃帶打馬趕來看我
此時我正躲在鄉下菜地里
搭建過冬的土墻
收割后的田野只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掉光葉子的白楊和暗影
北風吹冷貼緊地皮的枯草
絲毫不管灰皮鼠的感受
受傷的人,一口外省口音
竟這么容易打探到我的藏身之地
我須在柴門旁埋下拴馬樁,牲口槽
點火溫酒,燒一鍋素淡的豆芽菜
還要備下易聽明白的言語
讓他喜歡我這些年的經歷和處境
我不能說出真相
亦不會露出生活緊絀的尾巴
夕陽西下,遠處白光一閃
馬蹄就要踏碎一地冷霜
確信有一片落日余暉
可以幫我掩飾內心的慌亂
背運的牌扣在底下
我不上心這些事物已有時日
猜測它們的去向,有的長大衰老
其中一些必定消失或者再生
放下曾經一味看重的存在狀態
多不容易
而現在又是多么輕松
晚年未至,我已獲得黑松林子
黃昏時分烏鴉覓食后隱身的寂靜
我隨手剔除命里刻下的記憶
哪怕是當年最堅硬的部分
包括一些什么事情的榮光
以及與誰相識的羞恥
宿敵和怨恨的印跡也一筆抹去
只剩下極小的愛
在生我的人和我生的人身上徘徊
歲月一點不比頭發蒼老得更慢
我用熬至今日的隱忍和等待好日子的耐心
把手里的一副撲克牌耍出味道
與運氣相背的幾張
悄悄扣在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