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夏天

楊帆

倚在車窗上，身旁放著大大小小的行囊。窗外的盤山公路綿延而下，而天空卻已高遠起來，湛藍湛藍的，有了幾絲秋意。

顛顛簸簸中遠方紅色的石頭房依然線條清晰。耳機中，河圖清朗的聲線一上一下敲打著我的思緒——再見，大山的夏天。

中考完了，我就拖著一摞一摞的書和極度放松的心情來到大山里，準備安安靜靜地度過屬于我的夏天。

在一位奶奶家住下。到達時已是深夜，寧靜的山村里不時傳來幾聲狗吠，村里人三五成群，聚在河邊閑話家常。輕輕扣響奶奶家早已斑駁卻還泛著金屬光澤的門環，大門輕輕開了一條縫，里面等著我的，是一個干凈而幽雅的四合院。

奶奶家種著葡萄，碧綠的葡萄藤伴著紫黑紫黑、圓圓潤潤的葡萄爬滿了大半個方方正正的天，葡萄藤纏纏繞繞，直落在地面上。夜晚時最愛順著葡萄掩映下銹跡斑斑的梯子爬上房頂，房頂的風很大，月光卻依然柔美。奶奶小小的四合院被楊柳包圍著，大風吹來，柳枝沙沙作響，卻也有些害怕，只不過，林旁小河流過，泉水叮咚，時不時傳來村民爽朗的笑聲，倒也不覺得落寞。

大山的夏天多雨。每天早起吃完飯，就沖向朋友家，帶著奶奶家厚厚大大的傘。傘很大，很結實，“嘭”地一聲撐開，淅淅瀝瀝的雨聲就驀地消失，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整個世界靜得出奇。雨很涼，青石板路又很窄，竟匯成了小小的、急急的溪流。水清清的，透著古樸的青色，依然明朗，一股一股地打著旋沖向遠方。于是干脆脫掉涼鞋，挽起褲腿，一腳下去，“啪”地濺起一朵水花，任水流沒過腳趾，癢癢的。偶爾會在某一家黑漆的大門后閃現一位小腳老人，坐在門檻上，目光滯滯地看著過往的人。

一天勞累后，奶奶的孫女會強迫我陪她看光頭強。奶奶的孫女很愛笑，愛穿裙子，喜歡在黑黑的、有些卷曲的頭發上別一朵木槿花。

下雨時，在門廊里支起木桌，木桌上的飯菜每天都變著花樣。奶奶做的飯很好吃，飯菜熱熱的，一口下去，就暖遍全身。濕潤的泥土清香仍散布在每個角落，幽微的氣息時不時襲來，隨時準備著醉人。

夜里是最愜意的。爬進蚊帳，蓋上奶奶親手繡的被子，聽著小小的百葉窗外水滴從廊檐一滴一滴落下，“啪”地一聲落在寬大的葉子上，倏地無影無蹤。有時會在黑黑的夜里看著手機上初中同學聊得天南海北，忍不住笑出聲，于是，插兩句。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心里卻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院子里，月光朗朗地照下來，滿院子的葡萄都睡熟了，夜蟲在某個角落發出微醺的鼾聲。最后，連月光也打起了瞌睡，微弱的光跳過小窗，把我的影子放大，放大，投在粗糙的墻上，翻個身，夢的影子便覆滿墻，搖搖曳曳的，不寂寞。

時光一天天流過，轉眼就捉住了夏天的尾巴。我打點行裝準備回城，開啟另一段旅程。臨走前，招招手。謝謝你，大山的夏天，賜予我這段時光。有回憶，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