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塵

李東

靠近

從潔白的稿紙靠近故鄉

潦草字跡，像蓬勃的莊稼

修改標記是叢生的雜草

我從記憶中細心分辨

生怕把一株灌漿的秧苗

寫到缺水的旱地

或者將喜陽的玉米

寫進一片樹木的投影

鳥鳴清脆，清泉叮當

晨光里升起的炊煙

縈繞著童年幸福時光

靠近故鄉，必須小心翼翼

不能出現敗筆，讓故鄉黯然

不能信口開河，讓故鄉失色

更不能讓村口狗吠此起彼伏

將歸鄉的游子劃為陌生人

習慣了鍵盤的雙手

喜歡從筆和紙靠近故鄉

鍵盤的敲擊聲，太過嘈雜

如一陣響雷或者一場暴雨

總會讓故鄉受到驚嚇

故鄉是安靜的，筆尖行走紙上

才像是莊稼拔節的聲音

時間之塵

月亮是孤獨的，燈光也是

夜試圖用黑暗容納一切

喧囂，疲憊，愛與夢

卻無法按捺一顆躁動的心

將隱秘隨意擺放

昔日的街巷，已不復存在

連同回憶里的擁抱

被時間塵封。舊照片

像體內的傷疤，隱隱作痛

無法更改一些相似的人名

也無法阻止一些地名

被反復提及

太多的場景，似曾相識

卻又瞬間陌生

這城市到處都是陷阱

一不小心，就會觸及

思念的導火索

順城巷

與不斷擴張的立體文明無關

順城巷通向歷史深處

一條見證過金戈鐵馬的

舊街巷，把血腥統統隱藏

人們試圖用馬道巷分出南北

讓下馬陵指明方向

卻無法將舊巷與城墻分開

城池無需防守，歷史的符號

捍衛著一座城的心臟

護城河流淌的血液深不可測

城墻健碩的骨架下

順城巷緩慢蠕動城市的腸胃

太極老人四兩撥千斤

讓時間慢下來。幾處品茗

咀嚼著半卷史冊

對弈者舉棋不定

每一顆落子都帶著一座江山

順城巷，在城墻半邊陰影里

獨守著古城的寧靜

街燈

那些讓黑暗千瘡百孔的燈光

在夜晚列隊，為道路鍍金

像星月的親人，悄然佇立

趕走藏于黑暗中的恐懼

不讓夜行的腳步迷失方向

風吹過來，雨打下來

街燈始終保持沉默

用冷靜堅守最初的信念

黑暗漸漸退去，街燈一頭霧水

最后，默默收起光芒

異鄉

可以對故鄉遠山吶喊換來回應

卻無法對著異鄉的高樓發聲

高樓不是群山，汽笛不是鳥鳴

所以我不能錯把異鄉當故鄉

綠化帶里列隊的植物來自鄉下

如同異鄉人來到異鄉

把漂泊和遠行的夢匯聚一起

像是擠在夢里的一片莊稼

在異鄉，我們習慣了隱藏

把辛酸藏進夜色，把苦澀

藏在笑容背后。疲憊和倦容

在忙碌的身影里一閃而過

而夜晚的出租屋是真實的

舌根下沉睡的方言

在向南的電話里脫口而出

異鄉化作方言夠不著的想象

在異鄉，和相識的植物同呼吸

與產自故鄉的清茶共書香

但我不比一只蝸牛勇敢

始終亮不出自己隱形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