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帶燈》

謝靜

賈平凹小說《帶燈》帶我們走進了秦嶺深處一個風光秀麗而又貧困的村鎮——櫻鎮。給久居城市的我們一片陌生的、多彩的農村天地，描寫了在社會轉型時期農村的劇烈變化，也生動地展現了基層官場的生存狀態。

《帶燈》敘述一位充滿文藝青年氣息的女大學生螢，來到位于秦嶺地區的櫻鎮鎮政府工作，她不滿“腐草化螢”的說法，改名為“帶燈”。帶燈負責綜合治理辦公室的維穩工作，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上訪人員，包括上訪專業戶、上訪代理者等，有的人利益受侵害卻不知如何維權，也有人因為一棵樹上訪糾纏幾十年。“帶燈”是螢火蟲在黑暗中發光發亮之意。女主人公負責任地去處理農村各種復雜矛盾和問題。小說從一個中國鄉鎮的角度，折射出中國正在發生的震撼人心的變化，現實感極強，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寫法新。作者對農村有深厚的感情，對農村鄉土生活的深切理解，深層的解讀，為我們描繪出沒受到污染的農村原生態圖。生吃的活蝎子；開著滿樹黃花的漢松；葉子上絨毛發白的豬耳朵草；開黃花的苦苣菜；通身深紅的仁漢草；開著一串串藍色花絮的碧綠苜蓿；白云一般的櫻花；崖坡上的山棉和野蘆花；連在鎮政府大院里都生長著塔松、銀杏、香椿、楸樹、樟木、苦楝；隱藏在土洞里的果子貍和獾；站立著張望的土撥鼠；小河里的鱉、石頭下的螃蟹；黃羊、狐貍、野兔、野雉、錦雞；落滿蝴蝶的清泉……，這說不盡道不完的原生態的美麗，可能即將化為烏有。因為鎮書記引進一個大工廠項目，可以給鎮政府增加1000多萬元的稅收，他本人也可以此政績上調縣上升官，但這個項目是別人都不要的嚴重污染環境的大電池廠。這是中國環境嚴重惡化因緣的一個縮影。作者扎根于現實，真實地描摹了陜西西南部山區農民的生活，生動、真實、鮮活。

二、角度新。本書塑造了一位農村女鄉鎮干部的形象。帶燈開始的名字叫作螢，即螢火蟲，就是在黑夜里尾部發光的小昆蟲。這個形象，是我國文學作品中一個嶄新的形象。帶燈漂亮，善良，聰明，勇敢，有主見。她同時又有大多數鄉鎮干部都具有的那種老練，卻不世故，這一點很難得。作為鎮綜合治理辦公室主任，她所面對的大多是鄉村里的一些難纏的人和事。她同情農民，想著法子維護他們的利益，卻又不得不執行領導的命令，極力維護基層社會穩定，為領導的仕途升遷保駕護航。看到老上訪戶的困難，她也會同情，并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們解決實際困難。甚至看到在大礦區打工染上硅肺病的十幾個人之后，主動收集證據，為他們的賠償上下奔波。面對越來越嚴峻的維護穩定形勢，帶燈在盡自己最大努力的同時，也感到無奈。于是就有了給遠在省城的陌生的元天亮寫信的沖動，并且一發不可收。與元天亮的通信，成了她撫慰心傷的一縷春風。盡管幾乎得不到回信，可她還是一直寫，用這種方式使自己暫時擺脫現實中的雜亂沉悶，尋到了避風的港灣。她對元天亮的單相思，如清水般純潔，完全是精神上的愛戀，不沾染一絲兒的塵灰。這些給元天亮的信，既是帶燈的精神寄托，又是帶燈柔弱內心的展示。

小說中對馬副鎮長的塑造也很成功，這個副鎮長本事不大，毛病卻多。他是鄉鎮上的老油條，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報，整天只嫌自己的官小了，不掂量自己能干什么。遇事先想自己的退路，不考慮群眾利益。跟帶燈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三、問題新。這是一部真實的反映社會基層問題的小說，真實地反映了鄉鎮干部的生存狀態。上邊的任何政策、法令、任務、指標全集中在他們這兒完成，完不成就受責挨訓被罰，他們直接面對農民，面對各色性情的人群，怨恨像污水一樣潑向他們，決定了他們與社會摩擦的危險性。所以他們有些人慢慢扭曲，弄虛作假，巴結奉承，下鄉了則橫行鄉里，作威作福，而帶燈則顯得如此的高貴和可敬可親。

帶燈從縣城分配到櫻鎮政府，還是學生派頭，留長發、穿高跟鞋、花衣服。沒事在房間里讀了好多書。不喝酒不打牌，很是特立獨行，她和鎮政府的人彼此不習慣，被議論為小資產階級情調。在鎮政府干了好幾年，后被分到鎮計生委當干事。她天性善良，在一次隨馬副鎮長、醫生去紅堡子村，找生了兩個女孩又懷孕的婦女，在她家里把她按在炕上當場強行進行流產手術。事后，她“心里就特別慌，捂著心口坐了很長時間。”

書中描寫道：“櫻鎮上的女人彎下腰了屁股都是三角形，而帶燈的屁股卻是圓的。鎮長禁不住手去摸了一下，聲音就抖抖的。說了一句：帶燈……我想抱抱你……”面對誘惑，帶燈保住了她的道德底線，很策略地說：“你還年輕，好不容易是鎮長了，若政治上還想進步，那就管好你！”在官員以養情人為時尚、有些女人以當二奶為榮、撈取種種實惠的當前，帶燈確實是出淤泥而不染。但她又不是心如枯木毫無感情的人，她有精神上的寄托。作家元天亮是她的偶像，也是她的感情寄托，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情戀。主人公帶燈其形象是豐滿的、多面的、真實可信的。

在鄉鎮要辦事就要給鄉鎮干部送禮送錢，鎮干部要給縣領導送土雞蛋、蜂蜜、核桃等土特產，這事很正常，干部也從不把這事看作行賄受賄。比如，東岔溝村支書“他把村公章揣在懷里，誰要蓋章先和他去地里幫著干活，再交十元八元。群眾意見很大。”帶燈卻不肯同流合污，侯干事違規給一家富戶上報為“文明和諧家庭”，該戶給侯干事送來木耳、香菇各一袋，侯干事把一半送給鎮長（鎮長當然笑納），把剩下的一多半要送給帶燈，帶燈堅決拒絕了。在這種環境下要做到不同流合污，保持清廉的底線確實不容易，但帶燈做到了，但她想升官也難，降職很容易。

本性善良的人天生有一種正義感，帶燈就是這樣的人。她深入基層，發現村長、支書種種腐敗違法行為，壞人得逞，好人受氣。她都能站在弱勢群體的一面，用綜治辦主任的身份，懲惡揚善，因而她在農村有不少好朋友。從書中描寫的情況來看，如帶燈這種干部很稀缺。她接受鎮長命令去農村收購幾十斤土雞蛋（鎮長給縣上領導送禮用）時，了解到十三個到大礦區打工的人得了硅肺病，無錢醫治等死。帶燈積極為他們聯系索賠。鎮領導對此不太積極，因為這些人臥病在床已經沒有上訪能力，不足為慮。帶燈雖為此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直到她被降職，這事也未解決。那些人家徒四壁，無錢醫治，也只能等死了。由此事件表明，地方盲目開發的污染企業給環境污染造成嚴重后果，這是中國整個環境惡化的一個縮影。

帶燈的善良本性，決定了她想做個稱職的公務員。帶燈第一次想干的事是消滅虱子。連鎮政府的干部都人人身上有虱子，更不用說普通人。帶燈說服鎮領導支持她的滅虱建議，并給各村發了紅頭文件，不料當她下村督促實行時，發現村干部根本沒拿這事當回事，當著她的面，用文件卷煙葉抽。她的計劃被不了了之，給她很大打擊，以致她再不提任何建議了。

小說中反映出的社會問題值得我們深思。馬副鎮長為了補身子吃胎兒肉，見難以升遷，就破罐子破摔。見好處就上，有事就躲。書記為了仕途，竟然找理由瞞報洪水淹死的人數，而且說得冠冕堂皇，臉不紅心不跳，對于不同意見的人大力彈壓，出事了就把責任推給替罪羊。有的鄉鎮干部為了打壓上訪人員竟然私設公堂，刑訊逼供，領導知道后不但不怪罪，反而夸獎。把上訪人員當病人送醫院，領導來視察，怕人攔道告狀，就把那些可能搗亂的人安個罪名抓進派出所。官商結合辦工廠，不顧長遠利益，縱容地痞流氓為非作歹。為了政績樹立假模范。在礦區打工的農民遇難后，賠償金難以落實，鄉鎮干部對此無作為。村干部作威作福，稱群眾為刁民，修路時為了斂財不顧質量，結果修好的路一場大雨就沖得稀巴爛……

賈平凹善寫悲劇，他筆下的各色人物，洋溢著表象各異的悲情色彩。小說結尾，帶燈患上了夜游癥。夜游是對光天化日的反抗，也是她在遭受現實生活和精神層面雙重打擊下的靈魂的出逃。帶燈最后的“胡話”是將真實的自己在現實下曝光，卻被旁人看作是精神病，如此的凄涼。

帶燈，就是一只螢火蟲，犧牲了自己暖亮著鄉村，默默無聞的貢獻著，期待著，抗爭著，也痛苦著。小說全面而充分地展現了人性的軟弱、善良、堅持、頑強的精神之光，她是當前有良知、有責任感卻又面對著重重壓力終難有所作為的基層干部的典型代表。這一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讓我們深深地體會到人性的光芒，也為繁榮中國當代文學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