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奶奶說家史

小白樺小

奶奶19歲和爺爺結(jié)婚，結(jié)婚那年是1930年。聽古城村的二舅奶說，因為跑老毛子，奶奶出嫁那天是傍晚爺爺家派車把她接走的。老毛子，就是俄羅斯人。

娶奶奶的花車很簡易。藍布篷，一個趕車的把式，戴狗皮帽，皮毛上結(jié)了厚厚的霜，坐轅左；一個娶親婆，紅頭巾裹頭，僅露兩眼，坐右轅。到了古城村，賴家的大門吱地一聲，走出一個夾包的姑娘上了車，馬車一溜煙似地消失在冬日的夕陽里。

奶奶家姓賴，大戶人家，家庭阜盛殷實。我長大后去向陽鎮(zhèn)讀初中時，才聽說通街村，有個賴大肚子，不接受解放后土改政策，帶了自己的武裝逃到南山被消滅了，大肚子上被刺刀捅開，剛吃的大米飯灑落了一地。人們把這當(dāng)經(jīng)典，傳說賴家是大戶。賴大肚子是奶奶的堂兄。有人告訴我，奶奶家當(dāng)時也非常了得。

太陽散盡余暉，繁星布滿夜空，載著奶奶的馬車駛進了距古城村三十里地之遙的北河村，沒有張燈結(jié)彩，悄無聲息地一家大門敞開著，透出耀眼的燭光，門口三個女人把奶奶扶下車，進了大門，吱的門又關(guān)上，奶奶和爺爺結(jié)婚了。聽奶奶說，那一天，大爺（爺爺?shù)拇蟾纾┮步Y(jié)婚。爺爺?shù)母赣H圣祥，我的曾祖父，是當(dāng)時半截河村（現(xiàn)在向陽鎮(zhèn)）村長。

奶奶結(jié)婚的第二年秋，日本人侵占了東北三省，16歲的爺爺和大爺去了東安師范讀書，那時是東北地區(qū)最動蕩的年代之一。北河村地處穆棱河南岸，濤濤河水，日夜川流，夜里河水拍打土崖聲清晰可聞。

我家距河百米有一個院落，院落占地兩畝余，兩扇板門朝南開，平時只開左側(cè)一扇行人；節(jié)日和收獲時兩扇敞開。門兩側(cè)各有幾十根拴馬樁，樁為碗口粗去皮的槐樹。地上散落著馬糞，曾祖父每日清晨打掃庭院和清理門口的馬糞，從不間斷。院內(nèi)上房四間，兩側(cè)耳房各一；東西有廂房。

曾祖父、曾祖母帶著年齡還小的老兒子和惟一的姑娘住上房東兩間，爺爺和大爺結(jié)了婚分住西兩間。東耳房儲糧食柴草，西耳房雜物，東廂房牛馬圈，西廂房各式工具。院內(nèi)大門兩側(cè)，兩垛整齊的白碴子，每年一入冬，姓黃的伙計都要劈兩垛，備雨天燒火做飯。上房后，是不大的果園，葡萄一架，燈籠果一叢，海棠兩棵，一棵大秋。暮春酸甜紫紅的燈籠果，掛滿枝頭，燈籠果樹有刺，不易摘，遠觀，似張燈結(jié)彩般。上了秋，葡萄、海棠、大秋依次成熟。

曾祖父是他們兄弟四人中惟一的讀書人，曾祖父行四，當(dāng)時人們都稱他四爺，而且是遠近聞名的四爺。日本人一進東北，曾祖父就辭掉村長。專為百姓擬訴狀，打官司，是百姓的師爺。奶奶說兵荒馬亂的你太爺?shù)娜兆右膊话卜€(wěn)。哪方人馬來了，都要精心地伺候著，胡子、中央軍、日本人。

胡子就是土匪，魚肉鄉(xiāng)里，是常有的事。奶奶說，家中有個七哥，是我家遠房，老倆口住北河村村口，三個兒子都在外地。胡子知道七哥家富有，冬夜胡子闖進家，不給錢糧就把七哥七嫂綁上架子，下面生炭火，倔強的七哥七嫂被活活烤死。胡子一無所獲地連夜開走了，曾祖父看了全身腫脹的七哥老倆口，搖了搖頭，把他們雪葬了。那夜曾祖父對族人說，今后遇有胡子，先給錢糧保命，日后大家再幫扶過活。說完撣撣身上的土垂頭走了。奶奶說那天第一次看見曾祖父落了淚。

曾祖父原在吉林省柳河。小時開始讀書，家中農(nóng)活都由曾祖父的父親和曾祖父的三個哥哥打理。當(dāng)時曾祖父的父親有個哥哥去了蜂蜜山。蜂蜜山是雞西市的最高峰，海拔1200米左右，拾級及頂，可鳥瞰八百里興凱湖。曾祖父的三伯父因膝下無子，故向吉林老家要個兒子，繼承田產(chǎn)。曾祖父讀書不理農(nóng)事，三個哥哥同意把四弟過繼給三伯父。曾祖父坐馬車來的蜂蜜山，上路那天，秋陽正烈，絲毫無風(fēng)。曾祖父帶了個駕車的把式，姓黃，和他年齡相仿，顛簸了半個多月來到了魚米之鄉(xiāng)蜂蜜山。

父親出生后9天，曾祖父病死在下亮子正鄉(xiāng)村。那一年日本人投降，我們這里光復(fù)了。曾祖父沒等到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