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好 [組詩]

唐果

騰空倉庫

我最愿意做的事情

是騰空倉庫

自上而下

一件一件地往外扔

或者毀滅式地

從底層抽取

讓高高壘起的物品

像雪崩一樣

我滿頭大汗

腰酸背疼

可能還要假他人之手

值得慶幸的是

在倉庫棲居的小動物

它們不需要我的搬運

南宛湖哀歌

對你，我似乎有所虧欠

但我尚不知

我欠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該拿什么償還

所有我能給予的

都不是你想要的

淚水是咸的

唾液是黏糊的

腳底沾有泥土

對于一個由明凈天穹

月亮和星星注視的

群山環繞的湖泊

除了清澈的水

難道它還有別的需要嗎

它不需要我們的需要

懷念，或者傷感

它不需要我們去探望

甚至不需要

——我們是存在的

小溪頌

有一段時間

我在山間行走

遇到溪水

都要嘗一嘗

從雙腳間

掬一捧清亮的水

看到有塵埃漂浮

便當藥引子吞下

山泉滑過喉嚨

朝更深處流去

我感受到它的清冽

腦子便出現空白

我涉過不少的小溪

亦品嘗過其中幾條

猶記得它們的聲音

似乎出自同一種樂器

剛剛好

太好啦，下雨啦

天轉冷了

我大前天置下的冬衣

終于派上用場

要是下點雪就更好

櫥窗里

那個有帽子的棉襖

模特已穿了兩月

如果天空飄起雪花

我穿上它

踩著雪，剛剛好

我只有在……

我只有在窮極無聊的時候

才看看我的那些新詩

它們不待在紙上

沒裝在電腦里

我不知道它們在哪里

我像敲打成熟的果實一樣

在字庫里敲下它們

再次相見，它們不認識我

我感受到陌生和排斥

也只有在失眠的時候

我才想到你

你是一條河

你干枯得只剩下滿河床的鵝

卵石

木板搭建的閣樓

閣樓是木板搭建的

行走，坐下

木板都會轟響

我隨時提醒自己

得像個淑女般，輕手輕腳

倘若哪天忘了

我便捶胸頓足

生怕木板發出的巨響

讓幾千里外的人

——聽到

光陰似箭

昨夜，我放在床頭的手機

掉下去，巨大的響聲

把我從夢中震醒

我伸手在地板上摸索

沒有碰觸到它的身體

打開燈，我才看到它

像一個受委屈的孩子

躺在衣柜前面

顯示屏已摔裂

裂縫的形狀，像孔雀羽毛

十幾年前，我還摸索過

一個半夜掉下床的孩子

摸不到他，我心急如焚

打開燈，我才看見他

他反撲在床的另一邊

睡得香甜，我抱起他

看到他的嘴唇

腫得像紅腸，而血液

已將他的兩顆門牙染成深紅色

夢中的行走

夢中行走

我不敢回望來路

我一回頭，那些跟隨我的影子

哀鳴著

“假的，假的，假的……”

我不敢展望去路

前面的路上

濃霧聚成人形，飄浮著

他們念咒一般

“虛的，虛的，虛的……”

我行走，分不清向前

或者向后

我總是大步流星

只聽到，風在耳邊

頻頻地，鋸牙

致同好

單位門口

是一個斜坡

斜坡上

有三道減速帶

每次開車經過

我都被高高拋起

又重重地 落下

每次我都覺得

特 別 爽

怎么個爽法

我不妨比喻一下

像被螞蟥叮住

你拼命拉扯

它死賴著

就是不肯離開你

毛茸茸的小腿

可只要你

輕拍旁邊的肌肉

它就像冷笑話一樣

極不情愿地

掉 下 來

小自由

同事出差

辦公室只剩下

你一個人

困的時候

你就可以

小憩一會兒了

但要控制好

呼嚕聲的分貝

不要驚擾到

隔壁的同事

電話鈴聲

乍然響起

像有人持小鋼錘

砸爛你

睡眠的藍玻璃

你慌亂地

用袖子

拭去嘴角的涎水

驚魂未定地

看看同事的座位

哦，幸好

它是空著的

電話里的聲音

漸趨正常

如果那頭的人

質疑

你就說：“哎

剛剛被水嗆到

聽上去

像還沒睡醒似的”

給年輕的父和它們

我親愛的孩子

與它們和你相比

我是要老得多

盡管在夢中

我曾稱你為：年輕的父

屋子里的你，十九歲

墻壁，十歲

沙發，兩歲

薄被，十八歲

清道夫，八歲

壁虎，半歲

蟑螂，才兩個月大

屋外的花草樹木

最年輕的要數那含苞的花

它還在娘胎里

頭頂的樹葉，三個月

楊桃樹，七歲

就是不知那炫目的太陽

貴庚幾何

看上去跟你一樣

是個熱力四射的小伙

慢吞吞地生活

太陽慢吞吞地

落下去

右邊是花圈店

店主坐在街邊

慢吞吞地

扎著花圈

左邊是修摩托車的

廢舊的摩托車輪子

堆成小山

它已越過界

堆放到餃子館門口

修理工在慢吞吞地點數

入得餃子館

我大喊，老板

要一盤水餃

等老半天

才有人，慢吞吞地

從院里出來

我慢吞吞地吃完餃子

抬頭

太陽已落到芭蕉葉下面

我看不清對面街上

慢吞吞移動的人臉

哦，這樣的時刻

適合小偷慢吞吞地整裝

我又大喊，老板收錢

等老半天

才有人，慢吞吞地

從院里出來

我把剛拆封的文學刊物

放在餐桌上

慢吞吞地離開餃子館

睡出來的詩

床是四條腿的動物

我老擔心

它跑了

只要閑下來

我一般

都待在床上

如果它真的

想跑

得拉著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