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詩社小輯

本少爺

養 玉（外四首）

蕭 然

我想在心里養一枚碧玉

像養一個溫潤美好的女子

養一些小憂傷

養一個小懶腰

為她建造一間小閨房

掛上紅燈籠，為她泡好

明前的茶，把秋后的菊

插在白凈的瓷瓶中

入冬之前，為她備好

一襲御寒的裘

我想讓她一直跟隨

我的姓氏，一生

都不出嫁

桃 花

與桃花為敵，十萬畝

是我虛擬的數量，足以讓我

內心恐慌的數量

美人眼神，英雄烈酒

十萬畝桃花

是憂傷的數量，是孤獨的數量

是春風過玉門關的數量

層層圍困

我獨居的江南小城

春雨不來

勝敗不分

姐 姐

姐姐是春天最柔軟的部分

是河水和月光的妹妹

是江南最小的女兒

姐姐是一個人真實的姐姐

在她章節嚴謹的故事中

我是虛構的弟弟

是她一生都不會

敘述到的

那個部分

我僅僅是姐姐

微涼的夢境，每一次

我必須搶在她醒來前

睜開眼睛

讓虛構的自己，慢慢

有了一些真實感

清 明

清明，借用一個叫作寒食的別名

宣示這個節日

嚴厲的訓誡：

那些躺在墓里，已經蓋棺定論的人

必須，無愧于子孫

那些手持松枝，心懷悲痛

在墓前虔誠祭拜的人，必須

無愧于祖先

石頭、剪刀、布

——六一節寫給孩子

孩子，在我陪你們玩

石頭、剪刀、布的游戲中

爸爸出的永遠都是

最柔軟的布

其實，爸爸是要你們記住

在慢慢成長的過程中

無論遇到的是，堅硬的石頭

還是鋒利的剪刀

都一定要懷著，一顆

柔軟而堅強的心

我想駕一輛馬車去往古代 （組詩）

林何曾

踏莎行

清晨時分我想駕一輛馬車去往古代

去往荊州、婺州、姑蘇、會稽

出城時古老的城門咿呀為我打開

兩側的士兵軍容整肅為我送行

本城的詩人朋友南夫、蕭然、年微漾、

林建挺、李智強、麥芒、楚鷹、林落木、

小謝、王清銘等為我餞行

興化府的令旗迎風招展

旗上的建制標志是唐或宋看不太清

但我知道正是出游好時光

這一年的春天

我第一站將到達荊州安陸的兆山桃花巖

今夜李白將與他的堂兄弟聚會飲酒

邀我一同前來參加

知道他們聚會都得寫詩表達心情

仿照當年石崇在金谷園宴客賦詩的先例

寫不出詩篇的要罰酒三杯

所以馬車停穩前我回憶經過的江南春色

要寫一首怎樣的詩篇震住他們

后來人們都知道當晚李白

寫就《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我認為開篇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未免過于豁達，于我是不能

歷史的故紙堆里終將記載

這春天里的江南雖然春意盎然

但難掩我或恐早春終逝的郁郁寡歡

當他喝多了開誦自己的名作時

我大聲喝止了他

空蕩蕩的候車廳只有我們三個人在喝酒

廈門詩人海約說

空蕩蕩的候車廳只有我們三個人在喝酒

我說怎么空蕩蕩呢

這不坐滿了人嗎

海約說他們都不是詩人

我一想也是

永安詩人辛也說：少爺

喝完了這瓶不喝了吧

不然被巡警盯住了得不償失

我說那我們三人來個同題詩吧

題目就叫作空蕩蕩的候車廳

只有我們三個人在喝酒

小 雪

——雪夜懷人

明日福建雨中迎“小雪”11月下旬將比往年冷

2012年11月21日09：32東南網，記者蔡鎮金

這是十一年來

第一次在福建過冬天

十一年前的那個冬天

陪我溜達廈門街頭的姑娘至今未嫁

你不必真的終身不嫁

只因我已配不起終身不娶這個詞

雨夜歸來

十點鐘出去吃宵夜

剛到飯店坐好

雨瀟瀟落下

抬眼望天空黑沉沉

我沒有擊筷而歌

酒足飯飽之余

天公作美

風停雨歇

付完賬用手機探照著

這一小段未裝路燈的路程

三分鐘時間回到小區的樓下

甫一抬頭風吹來

綠化樹灑下點點雨滴

在鐵門前站定

抖了抖雨靴

回望來時路

夜色很濃

兩旁的樹枝低垂

仿佛蒙恩

從石城輪渡到南日島（外三首）

南 夫

一路上肖海英陳言楚鷹

小謝林金英

林落林張旗上船

一家伙戴著近視眼鏡

旗幟鮮明

前呼后擁

陳北斷后

聲明我們不是海盜

是和諧一團

去南日一游

轉瞬間石城碼頭灰蒙蒙了

大浪拍著我的心臟

鷗鳥盤旋

風浪共海天一色

島嶼與陸地同光

我心飛翔

也看不到前線

看不到蔣介石和他的王朝

我們一伙手握鋼筆

如天兵下降

此刻云開霧散

南日島碼頭隱現眼前

風暴們

一一歡呼下船

快到中秋了

古今沒有人說中秋節不過

風雨雷電

要過

天南海北

要過

人擠人

車擠車

也要過

沒有明月

騎著月餅

也要過

生死要過

中秋快到了

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陜南來信

我和陜南有一段情意

我回到莆田

還是個好鄰居

陜南四季分明后

都會來信

問寒問暖

我是一個膽怯的人

沒有娶陜南女為妻

雖然遺憾

但不能讓老婆知道

畢竟我是個忠貞不渝的人

我將以一個爺爺父親兒子孫子的名譽

贊美陜南

漢江、巴山、秦嶺

朱寰、熊貓、大鯢

朝天椒、桿桿酒

泡壇子、涼面皮，等等

這些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要直到我抒情為止

我聽見了一只青蛙在鳴唱

我為什么眼中滿含淚水

因為我終于聽見了

有一只青蛙在鳴唱

我徜徉在

從頹敗到返綠的田野上

農藥已經揮發

污物業已清除

我看見春暖花開

我看見小鳥掠過樹梢

我還看見池塘中

漫游著幸福的小蝌蚪

還有這只老青蛙激動地鳴唱

令人感傷

我站在汀塘村口

聆聽那悅耳悲愴的旋律

寫下這段田壟一樣的詩行

詩四首

李智強

辛棄疾故里

早晨七點鐘的太陽

辛棄疾的故里冷冷清清

蟬鳴聲凄凄慘慘戚戚

走過草地

驚起十幾只麻雀

怎說，怎說

豪放的故里婉約的風

濟南隨記

大排檔，雨一直下

濟南人興致勃勃地說著辛棄疾和李清照

我橫執長把傘，如劍氣般冰涼

喝盡塑料袋里的啤酒

仰望鎢絲燈，過三巡

醉里挑燈看劍

徒步走到趵突泉

在門前看了又看

轉身離去

我輕慢的腳步

像一個婉約的詞人

我選擇做一個愛國者

右手撐傘，左手抱兩本書

會不會像一個民國青年

在五月的雨季

緩步走向趙家樓

卻對前途惴惴不安

其實一路上

想我漢唐盛世威加海內

南海雖遠，犯我必誅

急急忙掏出手機

裝作虎符的氣度

想對天空號令些什么

三萬顆雨滴瞬間向我靠攏

快馬加鞭回到住所

我并沒有扔掉書本

這天氣不適合舉火起事

我也不適合做五四健將

只能慌忙穿過雨巷

直達南山鄉野

東籬下采點小菊

夜游白塘湖

白天里的匆匆一瞥是不夠的

今夜，我又來到湖畔

享受一人獨占一湖風的浪漫

浮嶼上的媽祖宮

漸漸漂移成湖心的一葉漁火

我構想著千年前的那個我

十年里的頻頻落第

換來紹興八年的春風得意

寧海橋下系住了船

騎上白馬探繁花

在通往村里的官道上悠悠達達

科第坊上題名

李氏祠堂拜祖

湖中的鯉魚在夜里騰出

我的家鄉我的鄉親從此富足

憑欄橋上對月吟：

晚風一清冷

云月一馳騁

我榮我貴君莫羨

二十年前一書生

冬至上墳書（外一首）

王清銘

早上吃了湯圓 年長了一歲

鄉下就是這么計算年齡的

然后就去上墳 滿山的墳頭

就像放久了的湯圓 顏色斑駁

表情模糊 就如我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但一定要來的 祖先們比鄰而居

回歸泥土 化為大地的一部分

他們在這世上活過 現在還活著

在我們的血脈里行走

來這里 就是除除草

幫他們刮刮拉碴的胡須

給她們的衣裳補一補

這些事 他們不能起身做了

白居易：問劉十九

米酒上浮著綠色泡沫

這是冬天白與黑之外的生機

現在它們在杯沿綻放凋謝

如我等待的心情

紅泥 接地氣

小火爐 燃燒起來

一朵火花就能擎高

一角低垂的天空 我們舉杯

就是把天與地都端在手上

把春天提前接過來

天寒 就吹一些四五十度的

凜冽的風 像兩棵樹站立風中

飲雪 雪和銀子都是白的

來聽一聽 雪飄落的聲音

勝過銀子的錚響

你金山銀山 秦樓楚館

都不算什么 誰也不能把錢

存到一千多年后

我只帶著酒氣 這么叫你一聲

一千多年后 還有很多人

念叨你的名字 王侯將相

連荒草都懶得去埋沒了

你還住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如同我經常去敲門的鄰居

寶馬香車 或者駕駛現代的寶馬

怎么來都行 我只讓那條

逶迤的小路去迎接你

路邊有幾棵樹 脫盡黃葉

枝干嶙峋 樹下堆幾塊石頭

瘦瘦硬硬的 像讀書人那么硬氣

就這么硬氣一千多年

那個年代 我們有才

就可以這么任性

今夜，我要想起某人（外二首）

鄭 重

推開窗

夜脫得干凈

豐滿的事物原來如此干凈

感覺有一點邪

也邪得干凈

而我寧愿就這樣中邪

月亮已窺見

我想伸手握住一把清輝

洗凈自己的半張臉

而被月光抽打的肌膚

有些冷冷的

今夜，我要開始想起某人了

我需要找零

今晚的月亮

一定是原版的

那么多詩句吻過的幸福

不是水印的

夜空是黎明的票據

與你之間，有銀光的距離

一只交錯的梭

抽出了長長的絲線

繞過屋檐

繞過我窗口的夢

這樣的時光，適合赤裸

而我只要半寸

我舍得用盡一生的積蓄

如果需要找零

我會收下，你閃在眼中的

那一枚

沒有底價的嘆息

我們愛說多年前多年后的事

多年前

我們緊挨一起

兩個長不大的果實

青澀一陣，透紅一回

我們用各自的顏色表達自己

多年后

你沉淀出稻花的浪漫

我收藏了田壟的曲折

我們彼此用夜透支黎明

用愛透支恨

現在，我們抱膝靜坐

向遠處張望

在又一個黎明來臨之前

一直地望下去

直至故鄉緩緩地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