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
精神和藝術的標高難以度量,因為它不像體育指標那樣容易確定。藝術完全依賴于個體的感悟力和認知力,即審美能力。所以藝術上的指鹿為馬是最容易發生的,因為人間缺乏那種一是一二是二的清晰明確的刻度。而審美力的缺失,無論多少后天的知識都不可彌補。所以人不能津津樂道于自己的學歷,不可由此替代審美能力。博士博士后,留洋,都不能說明和預示審美的水平。
一個剛剛初中畢業的小孩子很可能對文學藝術的感悟力超過一個博士后,超過一個名牌大學出來的人。教育傳授的是通識、知識,是基礎和治學的步驟,解決不了審美力。有的人說它解決不了,但總能夠稍微彌補一下。也不可能。它或許可以彌補一個人審美過程的表述力,有助于這個說明的環節,卻增加不了對美的知悟力。
有人出現了一些誤識,把文學知識當成了審美能力,將二者劃了等號。真正杰出的評論家一定是具有特別感悟力的人,這些人如果經過了后天的良好教育,將使用知識做出更條理、更概括、更清晰的表述。但如果只會組織詞匯,這種批評也就沒有了價值,甚至還會起到相反的混淆作用。
我們當代的寫作者往往受制于一些能夠組織詞匯、擅長使用詞匯的一部分文章,這是很大的干擾。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看其對一部作品看得準不準、對不對,能不能揭示作品好之為好的敏感與關鍵之所在。這絕不在于看其能否組織出一串漂亮的段落,新鮮的詞匯,巧妙的結構,這些是不中用的。
海明威當年極其惋惜一位作家朋友,認為他的半生都被那些蹩腳的評論所誤。有的評論家文章好像口吃,并不漂亮,卻能把作品好之為好說透。比起真正的見解和感悟之言,僅僅擅長組織詞匯是廉價的。用詞匯組合文章,認識幾千個漢字就可以了,外國的方法也容易學,幾年大學即解決問題,但是審美力的喪失卻實在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