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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湖東路十號

2016-05-14 13:47:52周芳
山花 2016年8期

周芳

離散場還有半小時

房子左上角擱著了一個大爐子,爐子里燒著十一塊煤。底下兩層分別四塊,最上一層三塊。旺旺的火照得半個房子紅亮紅亮的。八個大茶瓶沿墻根兒一字排開。

“色色王”瘸著左腿。從麻將桌邊斜著身子穿過來,拎起瓶,倒上一杯,再斜著身子穿到自己的麻將桌前。兩張桌子間的空隙,足夠他通過,他偏要斜側著。這一斜,左手就蹭到“嚼嚼婆”的背上,順勢摸 過去,嬉笑一聲“自摸”。“嚼嚼婆”反過身來抓他,罵“你個老不死的。”“色色王”左腿一瘸,右腿一跳,躲過了。“你個老不死的。”旁邊桌的齊婆婆也罵。她也被摸過。“色色王”只是腆著臉笑。

“滿月嫂”拎著茶瓶過來,給“嚼嚼婆”添茶。一邊添茶一邊念叨“贏錢,贏錢”。

“贏個鬼喲,五十塊錢眨個眼輸完了。”“嚼嚼婆”斗氣地大喝一口,燙得嘴巴打顫,“你要謀財害命啰。”“嚼嚼婆”將一張幺雞“砰”地一下摜到桌上。“烏龜劉”笑瞇瞇起身攤牌,另一個牌友幫他叫出“清一色”。“烏龜劉”和的是清一色條子。一張四條一張五條一張六條,一張六條一張七條一張八條,三張二條、兩張九條,一張二條一張三條,正好贏一條幺雞。

“輸死了,輸死了,屁股都坐木了。”

“嚼嚼婆”嚷起來。一下午,她只贏了兩把小牌。這“卡五星”麻將的規矩是,贏家才有資格下場休息一會兒,喝個茶,遛個彎,輕松一刻,下一場從容上陣,有可能又繼續和了。這叫“吃肉又喝湯”,好事占盡。可憐那輸錢人,眼睜睜看錢落到別人抽屜里,還釘子一樣釘在板凳上,不得喘息,輸得心急火燎熱汗流。越急手氣越背,越發不得離凳輕松。這叫“剝皮又抽筋”,死無完尸。

正面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到了四點半,離五點散場還有半小時。

色色王

“色色王”王爹爹,七十歲,“夕陽紅”麻將館的主力軍。日日報道,場場不誤。“滿月嫂”待他亦不薄,泡茶時,自是與他人另眼相待。麻將館的茶葉,毫無看相,碎屑,不成葉片。一袋茶葉,喝到最后,袋子里只剩茶粒了。碎小碎小的,味同嚼蠟,但終聊勝于無,喝著茶呢。喝著茶,打著牌,老人們的頂級享受。“滿月嫂”在碎屑里揀出葉片稍大的,給“色色王”泡上。

王爹爹住后湖東路十八號,與后湖東路十號的“夕陽紅”隔了不過百米左右。他出門一把鎖,進門一孤影。“夕陽紅”里大聲的“碰牌”,大聲的“和了”,還有繚繞的煙霧。此起彼伏的咳嗽。都是熱鬧的。“熱鬧”是盞燈。王爹爹是趨燈的蛾。

館里熱鬧爹爹還有幾個。彼此揍兩拳頭,摸一摸對方的光頭,把對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藏到烏龜盆那里,搶過對方的煙發給全場老爺子。諸如此類。有句老話是怎么說的來著,說老小老小。老了,老了,就慢慢回到小時的作派。逗著玩。

“色色王”愛逗婆婆們。多用言語上的指涉。來,來,要不要我的“幺雞”。“幺雞”是麻將牌的一條,影射男人褲襠里那玩意。摸了,摸了,摸了兩坨坨。兩坨坨就是兩筒,指向女人胸前兩堆東西。也有動動手腳的時候,摸“嚼嚼婆”的背。戳汪婆婆的腰,捶張婆婆的肩。

“你個老不死的,老色鬼。”婆婆們每天罵他不下二十次。

“你個老光棍,摸沒摸過兩坨坨喲?”一個知他根細的人揭他老底。

他不惱,呵呵地笑。不說摸,也不說沒摸。

“色色王”和他的光棍大哥是后湖東路這條老街上的原始老住戶。大哥九歲時右腿患小兒麻痹,瘸了。十二歲時高燒燒得腦袋有點兒拎不清,人稱“王傻子”。倆兄弟光棍了一輩子。

社區工作人員上門扶貧慰問,推門,一股霉氣撲面而來,幾十年沒照進過太陽。一床,一桌,兩椅。床頭邊一桶。桶是大木桶,半人高。桶里滿是煙蒂。社區書記估摸起碼有兩千個煙蒂。想必是一個老光棍靠在床這頭吸。一個老光棍靠在床那頭吸。也不曉得吸了多少個日夜。書記鼻腔一陣泛澀,拉著大光棍的手問,老人家高壽。大光棍愣著,不曉得“高壽”是個什么東西。老人家,您是哪一年出生的?大光棍使勁搖頭,說,我屬雞。屬雞?不,我屬狗。呀,我屬狼,屬狼。

大哥沒走前。“色色王”一手提凳子,一手扯著瘸腿大哥,天天到后湖東路十號報到。一個左瘸,一個右瘸,身子各向一邊傾著。竟有種奇特的齊整。大哥安頓在樟樹下,傻笑,流哈喇子,打瞌睡。“色色王”打五毛錢一牌的“卡五星”。

三年前,大哥走了,“色色王”仍住在后湖東路十八號。社區動員“色色王”的侄子接他回去住,社區給一定補助。侄子同意,“色色王”不同意。社區工作人員說,您這么大年紀,一個人住,我們不放心。“色色王”說,政府放心,我不會給政府添亂的,死在屋里臭了都沒人知道。你們看,這麻將館隔壁左右都是人,保證有人曉得我死沒有死。

你到底為么事不搬走,你那個鬼屋里還能住人?有人問“色色王”。

住了幾十年,習慣了唄。“色色王”樂呵呵地說。

樹老怕挪根,人老怕挪窩。人們都明這個理,便不再問不搬走的緣由。

今天,“局長張”不知哪根神經出了問題,贏牌的間隙,神神道道地將“嚼嚼婆”拉到門外問。

“老了,不想動嘛。”

“這老家伙,肯定還記掛那個歐陽婆婆。才不肯搬。”“局長張”一臉詭異。

“人半邊身子都埋在黃泥巴了,還扯這雞巴事。”另一個老頭不屑地反駁。

“他要是搬走了,哪天歐陽婆婆回來。咋辦?”“局長張”說。

“你在說評書吧,搞得這神乎?”

“那哪個曉得哩。歐陽婆婆不是來找過他嗎?”

“找了又么樣,你又不是沒看到。”“嚼嚼婆”嘆了口氣。

“哎,再以后怕是要死心了哦。”“局長張”也嘆了口氣。

“什么死心不死心,他又不是小偷。”“嚼嚼婆”頂“局長張”一句。“局長張”卻不往下說了。過了一會兒,問“滿月嫂”:“小高,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歐陽婆婆來找他。”

“哎呀,莫提,莫提。”小高給“局長張”續完茶,匆匆走開。走到“色色王”身邊,輕言細語,王爹爹,您老喝點茶。

“喝呀,喝。”“色色王”應著。“王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沒精神啦。”“滿月嫂”不放心。又問了句。“沒事,沒事。”“色色王”游離的眼神收回一點兒,笑道,“你只管去招呼別人,莫管我。”

滿月嫂

老板“滿月嫂”,18歲時,人們叫她小高,38歲時,人們叫她小高,今年48歲了,人們還是叫她小高,不叫小高叫什么呢?麻將館里的牌手們,隨便哪一個都是六七十歲,七八十歲。半年前,在她館里死去的汪老爺子,92歲。你說,這些牌手總不能叫她老高吧。

“滿月嫂”整個人的味道與“小高”之間其實還是蠻對等的。強悍的臉,扛過地心引力,仍鼓鼓的圓圓的,滿月似的。這滿月的臉,與18歲的滿月,唯一迥異之處,是月亮生了銹,銹跡斑斑。然而,她燙了大大的波浪卷,女孩子們一般流行的板栗色。一件大紅毛衣,開衫的,胸口處開得低。一條黑色皮裙,屁股包得緊。胸前掛一個包,花蜜蜂一樣在十幾張麻將桌間穿梭。

“王爹,喝個茶喲。”“李婆,今天手氣好哇。”“滿月嫂”的每句話后面都帶一個語氣詞,揚上去,拐下來,嗲嗲的,糯米一樣。等到十五張麻將桌人員坐定,張張陷入鏖戰,“滿月嫂”趴到自家小賣部柜臺前緩上一口氣。

小賣部供應“康師傅”方便面,農夫山泉礦泉水。還有一塊錢一根的火腿腸,五毛錢一個的小面包。此單生意并不紅火,只充當麻將館的一個點綴,照顧某些人的特別之需。有人一連贏了上十牌。不破費買幾個面包分給同桌者,面子上說不過去。也有一些老摳門的,贏十牌,也不肯破費。“下一牌,下一牌再買。”他們一牌牌往下推,推到下一牌輸了,就理所當然不用破費了。“色色王”卻是逢贏必買。一買一大堆,同桌者吃。觀戰者也吃。他越買,越贏錢。“滿月嫂”給他揀的茶葉片越發大了。有一次、單獨給他泡了一杯“碧螺春”。“局長張”將杯子重重地擱在桌子上,說小高,你這是么意思,一樣的客人兩樣對待,我們打牌沒給你場子錢嗎?”“滿月嫂”尷尬笑笑,答不上話來。

“色色王”這樣的好老爺子讓小高很省心。館里來了新人,摸不清底細,不知新人是溫和性,還是急躁性。遇上急躁的,輸了十塊八塊,拍桌罵娘,恰巧對手也是急躁類,這場牌不免狼煙四起,最終不歡而散。新人再也不會到“夕陽紅”,小高就白白損失了一個穩定客源。“色色王”做同桌就萬誤一失。輸了不急,贏了分紅,皆大歡喜。

安排誰和誰同桌,讓小高頭疼。“拉郎配”要配得人人滿意,大有學問。張婆婆先到館里,她喜歡的同桌人楊爹爹沒來,小高趕緊打電話。楊爹呀,您老怎么還不來,等著您贏錢哩。楊爹爹說,這幾天手氣背,今天不打,歇一場。小高接上一句,贏久必輸,輸久必贏,您老爺子今天就轉手氣。楊爹爹說,唉,輸不起喲。小高說,誰不知道您是大款啦,一個月退休金一兩千塊。楊爹爹說,哪是什么大款,幾個養命的錢。小高說,張婆婆就夸您老氣派,牌風好。張婆婆等您老等好半天哦。楊爹爹在電話里呵呵地笑。不到十分鐘,楊爹爹來了。同來的還有楊爹爹的老伴“嚼嚼婆”。“嚼嚼婆”有張厲害嘴巴,輸了也嚼舌,贏了也嚼舌。這個難不倒小高,牌場里自然有抗嚼功能強的老爹爹。老爹爹和老婆婆同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是“拉郎配”首要法則。看自家老婆子老爺子看了一輩子,再換另一張老臉看看,也算得上打麻將的一個樂趣。

說起這拉郎配,還得感謝“局長張”的“么意思”。

待幾張麻將桌人員坐定,總有那么幾位遲遲不肯就座,做觀客。觀客中有如“局長張”類的,自持品相非凡,不肯隨意屈就。端著自家茶,在十幾張桌子間溜達。沒有旗鼓相當的選手,他們寧肯空著。和局長相匹配的對手起碼也應該是個科長、院長、廠長之類的,如“局長張”那樣赤裸裸通報“我是局長”的畢竟類屬奇葩,但小高經了“么意思”的敲打,眼里看人更添了三分火候。對方一舉手一投足便透出他們這輩子營生的痕跡。局長是局長的味道,科員是科員的味道。瞄準了,拉郎配。

另一類觀客則是將錢看得重的老者,輸一塊錢也要懊惱一晚上,十三張麻將牌在夢里不停打架。他們在桌間躑躅,實在斷定不了今天哪一個的手氣會比自己還背。也有第一次經過后湖東路十號的路人,進門瞧個熱鬧,打探個虛實。小高笑盈盈端茶讓座,比對已入座者更熱情一些。這些潛在客源,馬虎不得。“局長張”一桌的場子錢是20元,“色色王”一桌的場子錢是10元,多少都是收入。

元宵節,送碗小湯圓;端午節,送個小粽子;中秋節,送個小月餅。小高兒女一樣殷勤,送到每個老爹爹老婆婆手上。殷切切地叫,婆婆,爹爹,您們放心哦,糖分不多。哪家這樣大格局,幾十號人一起過節呢?幾位情感脆弱的老牌手眼眶都紅了。小高,來添杯水。小高,給我來一根火腿。再叫喚小高時,牌手們粗大嗓門柔軟了許多,像叫自己的兒女。

后湖東路有五家麻將館,“夕陽紅”的生意最紅火。房里擺十張桌子,另五張桌子擺到馬路邊的樹蔭下。后湖東路是條老街,街這邊,做鋁合金門窗的、廢舊回收的、修自行車的、一塊錢賣一斤舊書的書攤的、兜售民國碗清代瓷器地攤的……街那邊,一順兒香樟樹。枝葉欣榮,樹冠楚楚。樹下,二十張老臉咳痰,摸牌,喝茶。

今天的十五張桌子照樣坐滿,都是老搭檔,知根知底,輸多輸少也不大起爭執。“局長張”卻是神經出了問題,竟然扯著“色色王”坐了一桌、也不如往日一樣大談國事,只引“色色王”談些老街舊事舊人。“色色王”卻是興頭不足,敷衍言語。

局長張

“局長張”確實是一介局長,現年68歲。以市農機局副局長身份退休。農機局有三個副局長,張副局長排第三位,負責辦公室接待一項。

局促的麻將桌間,“局長張”端著杯,挺著背,不屑一切地踱。邋里邋遢的,寒寒磣磣的,他都不屑為伍。許多人也不樂意與他為伍。

坐在他上家的人,若是碰牌,他會不高興。人家一碰,他就失去了翻牌的機會。坐在他下家的人,若是跟著他出牌,他也不高興。跟著出,么意思,沒新牌了?

“么意思”是“局長張”的口頭語。

小高第一天和他打交道、就遭遇了“么意思”。

“爹爹,您啊坐呀。”小高笑著一張臉迎他。他端著杯不理。“爹爹,您坐您坐。”他還是不理。小高甩著兩手,不知如何是好。“么意思,這么多爹爹,我曉得你在叫我?”“我叫您呢?”“我是農機局張局長。”小高趕緊改口:“張局長,您坐。”

“張局長,我給您泡杯茶。”小高說著,便去抓茶葉屑。抓了兩片。停了。“局長張”舉起他的杯,晃給她看。杯里的茶綠著立著。晃著的還有“局長張”無名指上的方形金戒指,晃得小高眼花。

“張局長,來,來贏幾牌。”

“看看,看看。”“局長張”繼續踱。踱來看貓。

貓是小高的貓。全身烏黑,只頭頂一塊淡淡的白。整日趴在小賣部柜臺上,老僧入定似的,一聲不出。大概是活到了一定年歲,不太屑于與人親昵。到底有幾歲,又說不準。小高撿到它時,是一只流浪貓,瘦骨嶙峋,蹲在“夕陽紅”門口,趕都趕不走。“嚼嚼婆”說,小高,這是老天爺送給你的“財喜”哦。湖北有句老俗話,豬來窮,狗來富,貓子來了開當鋪。貓到了就帶來好運,帶來財富,俗稱為“財喜”。小高的館子剛開張不久,正需吉祥兆頭。小高抱起這“財喜”,一抱就抱了幾年。

通常是在晚上七八點鐘時,一地的煙蒂瓜子痰茶葉末掃凈,小高笑了一天的臉不笑了,說了一天的嘴不說了,小高的男人窩在電視前看永遠也看不完的戰爭片。男人木訥,一天說不上三句話。十年前,工作的棉紡廠倒閉,男人下崗失業。現在“夕陽紅”專事點頭,笑,抹凳子,爐里添煤,倒茶。小高抱了貓坐在香樟樹下歇著,手撫著貓,從貓頭到貓尾,一遍遍地撫。貓懶懶地在小高懷里,眼里發出幽幽的藍光。偶爾,路人上前來摸摸貓頭貓身,說洋洋乖。小高回應一聲洋洋乖。洋洋曾是小高兒子的小名。洋洋武漢大學畢業,又考到上海讀博士,交了上海女朋友,連著三年都沒回后湖東路了。一屋的老人氣,回不得。小高將十八萬零三千塊打到洋洋賬上,說,倪鐸宸,媽只能幫襯這點了,你看能不能付個首付、買個房。(為清晰地叫出“倪鐸宸”這個名,小高練了些日子的普通話,拗口,讀不太準。小高從小到大習慣了叫他洋洋。倪鐸宸說媽,再別叫洋洋,土氣。小高就不敢再叫了。)

“局長張”用手碰了碰貓背。貓趴著不動。再碰,不動。再碰,貓扭過頭,冷冷盯了“局長張”兩眼。“么意思,你這貓。”“局長張”嘟嚷一句,悻悻離開。

因為“局長張”的存在,“夕陽紅”里總有一股政壇氣息。

“公交改革,改個么事,熱門線路爭著上,冷門線路開不通。政府的統籌兼顧,宏觀規劃呢。我們哪個時候,才是真正的為人民服務。”他喝一口茶,繼續開炮,“搞什么公立醫院藥品集中采購。藥品價格也沒見到降下來,老百姓受了多大實惠?我們那個時候,有得這些亂七八糟的病,也有得這貴的!”

“局長張”胸口揣著一挺機關槍,動不動抽出來。瞄準“今不如昔”一番射擊。因為高血壓,“局長張”常年面色潮紅。一旦指點江山,臉色就像豬干一樣烏紅烏紅。小高看得心驚膽顫。

館子里有病的老人多了。前列腺增生的,直腸位置出現異物的,胸部透視可見陰影的,肺氣腫的,冠心病的,幾乎每個人都殘缺不全。

常年喜歡坐在外面打牌的一對夫婦,老爹爹胃癌,切去了三分之一的胃。老婆婆乳腺癌,左乳及腋下淋巴全部切除。塌陷的半邊胸,衣服總是扭向一邊。老夫婦好斗嘴。因為老爹爹不聽話,嘴饞。路邊賣各種小吃,湯圓,油炸餅,臘肉炒豆皮,越是不能吃的,他越想吃。“老子死都要死了。還不讓老子吃。”老爺子行蠻。老婆婆說,你死,死干脆利落些,把胃都切了算了。老爺子就不吭氣了。過不了一會兒,又有賣糯米糕的推著車過來。老爺子起身招手。老婆婆瞟他一眼,說,糯米糕,糯的,胃消化得了?老爺子低頭,惡狠狠地看自己的牌。

“局長張”的高血壓算不上大病,但是個隱性炸彈。可能心肌梗塞,可能腦出血。種種可能讓小高對“局長張”恭敬有加,不引爆他的血壓才好啊。哎,倘若人有老貓老烏龜的定性。大概就少了許多隱性炸彈的威脅吧。

烏龜劉

龜是“烏龜劉”的龜。“烏龜劉”,啞巴。他天天賣烏龜,賣同一只烏龜。一只大烏龜。渾身烏黑,背面直徑達七十厘米左右,腦袋有一個壯漢的拳頭那么大,爪子張開時,與壯漢的手掌大小相似。眾人圍觀,議論紛紛。不知道千年烏龜是不是這個樣子?

有人問價格。劉老頭伸出右手,作個九的手勢。九十?劉老頭搖頭。九百?劉老頭搖頭。另一個人比畫出九,說九千。劉老頭點頭。九千?搶錢噦,誰買?劉老頭就是不改手指。九千的龜從何而來?“色色王”與劉老頭手腳并用,連比帶劃,搞清楚龜是劉老頭在一個水庫弄到的。到底是不是事實,人們不能確信,劉老頭又不能言語,更增加了龜的神奇。人們只是指點圍觀,不買。千年的東西熬成精,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

劉老頭每天拎著繩,笑瞇瞇站在市場入口處。繩下面系著那龜。

集市散場了,劉老頭牽著龜,穿過一條馬路,到“夕陽紅”。小高將龜保管在一個大腳盆里。貓從柜臺上跳下,趴在盆邊看龜。看一會兒就埋頭睡,睡一會兒再看。龜兀自不動,不曉得它是不是也在看貓。

一件闊大的舊夾克套在劉老頭身上,風一吹,衣服就一蕩。夾克的袖口和領口都磨破泛白了,額頭上還纏著一條灰不拉嘰的毛巾。整個館子里,“色色王”第一寒磣,劉老頭第二寒磣,可許多老婆婆都愿意和他同桌。輸牌贏牌,總是一臉笑瞇瞇的。

笑瞇瞇的劉老頭剛開始并不會打“卡五星”。他牽龜經過麻將館,那些沒打牌的老頭子們攔住他,看龜。順帶議論下這些年他們看過的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小高適時地端茶送水,拉到牌桌邊。他擺手。不會?我們教嘛,老婆婆們免費教。“色色王”煽動。“嚼嚼婆”主動請纓。教了三天,劉老頭就贏了“嚼嚼婆”三四十塊錢。一和牌,劉老頭就立馬站起,攤牌,攤手指。一個指頭表示一塊,兩個指頭表示兩塊。大伙取笑“嚼嚼婆”:這叫教會了徒弟打師傅。

劉老頭家住離城十幾里的陡河村,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深圳做內衣生產,小兒子在西安做建筑業。前些年,兩兒子創業、劉老頭和老伴幫忙看管丟在老家的孫子。后來,孫子大了,分別被接到深圳、西安去了。劉老頭和老伴失業。再后來,老伴腦出血走了,大兒子接他到深圳去。住了一個月,吵著要回來。住在35層樓上,懸得高高的,接不了地,不踏實。西安也不想去,同樣的高樓,懸著,孤零零一人,高空鐵牢。村子里至少還有一些和他一樣的老頭老太太們。

然而,這兩年,老頭老太太們也像老樹葉,活的時日到頭了,經不住風吹。每到冬天,寒風一刮,就刮走幾個。連著兩年,刮走了八個。淋巴癌的,直腸癌的,胃癌的。有一個前列腺癌的,疼得受不住,用褲帶把自己掛在自家窗欞上吊死了。有一個老太太死在家里三天,才被另一個老太太發現。兩個老太太原本是邀著一起上教堂拜圣母瑪利亞。村里幾個膽大的人戰戰兢兢收拾老太太。老鼠摳空了老太太的兩個眼眶,惡臭散的滿屋都是。

劉老頭打了十天“卡五星”后,小高接到了他大兒子的電話。“我們那,三村四寨的,方圓五里。湊不齊一桌打牌的老人。在你這兒打牌,好,好。我們放心。我爸要是哪一天沒去賣龜,沒去打‘卡五星,麻煩你一定一定給我們打個電話。”大兒子將家里座機電話、公司辦公電話、兩個手機電話一并告知。“高嫂子,你放心,放心,我給您打電話費過去。”當天下午,小高手機上多出了三百元電話費。小高打電話過去,說:“你不能這個樣子,我可沒有照管你爸的責任。”“嫂子,好嫂子,我們是擔心他死在家里爛了沒人知道啊!求你了。他哪一天沒來打牌,一定一定給我們打個電話。”大兒子在電話里又是千叮萬囑又是千恩萬謝。

想象力還未減退的“嚼嚼婆”猜測烏龜的真實來路:大兒子買的,供劉老頭遛龜,消遣。“局長張”嘲笑,只聽說遛狗,沒聽說遛龜的。呵,短見識了吧,不光是遛龜,還有遛貓,遛豬的,遛什么的都有。“嚼嚼婆”終于逮住了“局長張”也有弄不清的地方,狠狠地恥笑。“局長張”盯著腳盆邊的龜看了會兒,么意思,這世道,烏龜比兒子還親。

過了些時日,“滿月嫂”給“烏龜劉”的大兒子打電話。你爸,現在有個伴啦。男伴,女伴?男伴。男伴?那也好,那也好。大兒子的言外之意是,若女伴,兩個人搭伙過日子就最好了。

這男伴不是別人,是“色色王”。散了場,“色色王”和“烏龜劉”兩人鉆進后湖東路十八號,陰暗的房子里,炒菜煮粥,火光明亮。兩張老臉舉筷夾菜、比一雙筷子要生動得多。

嚼嚼婆

館里難得有安靜的一刻,人聲比自動麻將機清洗麻將的聲音還要大。牌手們大都耳朵不大好使,說起話來,吵架似的,嗓門都大。“嚼嚼婆”嗓門最大。

“我這樣好的一手牌,大和的牌,都怪你拿錯了牌,真是的,我這么好的一手牌,大和!”莊家不小心多叫了一手牌,只好推牌重來。“嚼嚼婆”氣壞了,多好的一手大和牌浪費了。

“你說了碰牌的,咋不碰,說了碰就要碰。”上家原說要碰牌,又沒碰。一張牌決定一場牌的生死,怎么能說碰不碰哩。“嚼嚼婆”不依不饒。

“嚼嚼婆”對幾個牌手不依不饒,對自己也不依不饒。

“這一張,這一張?”她抽出一張牌,看了看全場的牌,手晃了晃,收回牌,又抽出另一張。

“和了。”對家說。

“哎,我說這張不能打就不能打,臭手,臭手。”“嚼嚼婆”懊惱地左手打右手。

“嚼嚼婆”和“色色王”是館里最熱鬧的兩個角。一個熱鬧在手,一個熱鬧在嘴。小學教師退休的“嚼嚼婆”,嘴巴“嚼功”了得。楊爹爹被嚼了一輩子,嚼得蔫蔫的,在牌場里類同“烏龜劉”,輕易不開口,像個活菩薩。

嚼嚼婆的兒媳不受這嚼,兩人戧著呢。兒子結婚七年多,才得一子。一家人自是使出百般武藝伺弄小家伙,怎奈媳婦是媳婦一套,婆婆是婆婆一套。媳婦抱小家伙出門曬太陽,她說,不行,外面細菌多病菌多。媳婦晚上睡覺打開窗,她說,不行,夜風重。兒子媳婦將小家伙放在中間睡,她說,不行,你們兩個大人瞌睡沉,一翻身,壓著孩子了。媳婦把小家伙放在床一邊睡,她說,不行,孩子掉到床下你們都不知道。“嚼嚼婆”在兒媳床旁邊擱一張單人床。房間里的四人睡覺格局形成,兒子最外邊,其次兒媳,再其次孫子,再個最外邊“嚼嚼婆”。媳婦喂奶,她一旁記一夜流程:九點睡,十一點喂奶,哭了三分半鐘,拉了屎,黃色的,一點半喂奶,撒尿,換尿片。剛才是不是十一點二十五分拉的屎,你看清楚了是黃色的?她搖醒昏昏欲睡的兒媳。您煩不煩啦。煩?你們年輕人就不曉得摸索規律,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多記幾天,就曉得孩子什么時候吃奶什么時候拉屎。

兒媳扔下三個月大的孫子回娘家。臨走,甩下一句話,您一個人帶,我歇幾天。

歇了不到兩天,一貫孝順的兒子臉色陰沉,您能,您能,小寶喝了牛奶再不吃母乳,看您怎么辦?“嚼嚼婆”告饒:算了、算了、我的好心當驢肝肺,你們想怎么弄孩子就怎么弄。單人床撤了出來,每天下午準時赴“夕陽紅”——媳婦將娘家媽接來,娘倆有說有笑逗小家伙。

“嚼嚼婆”也生了氣,不光將單人床從兒媳房里撤出來,也將自己和楊爹爹撤到了后湖東路十五號,住進他們的老房子。單獨住著,自在。兒子兒媳倒巴巴地,隔個三五天,打了電話來親近。真正應了“近了是家,遠了是親戚”的古訓。

“媳婦不知好歹呀,不知好歹。”提起媳婦,“嚼嚼婆”一頭肚子的火。婆婆牌手們哪一個沒有與媳婦戧戧呢?一人說,眾人和。麻將館的又一個好處就體現出來了、討伐媳婦、想怎么討就怎么討。一屋子的婆婆,一屋子的辛酸淚。

麻將館里被“嚼嚼婆”嚼得最多的,當首推“局長張”。

“今天又抹了幾多嗜喱水,頭發光光的,張局長?

麻將字打出來,落地生根,莫要打出來了又反悔。領導要有領導的派頭。張局長想清楚了沒有哦?

今天又有么國家大事。張局長發布新聞嘛。”

“嚼嚼婆”這是在報仇哩。

想當年,自家楊爹爹身為楊干事,市農機局辦公室一名普通辦事員,受了“局長張”多少劈頭蓋臉的呵斥。購買煙酒的標準不對,擺領導座位席的位置不對,為領導拉開車門的時機不對。統統不對。楊爹爹之所以今天蔫蔫的、“嚼嚼婆”將罪過全算在“局長張”頭上。

“局長張”只笑聽,不反擊。婦人嘛,最大能耐不過就是口舌功夫,她不怕費口水,讓她說去。何況,她也不過是刀子嘴而已。那天散場時,“嚼嚼婆”走到“局長張”身邊,小聲說句“頭后面也要抹一點兒嗜喱水”。原來,“局長張”的頭發也存貨不多。頭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呈禿禿之勢,全靠喑喱水抹抹掩蓋。后腦門那沒抹水,露出一大塊的白。“嚼嚼婆”看得驚心,“老了哇,老了,不服老也得老。”

“色色王”領受“嚼嚼婆”的軟心腸最多(盡管被罵“老不死”的也最多)。家里燉了排骨藕湯,泥鰍老黃瓜湯,指派楊爹爹先送一碗到十八號。逢年過節,約幾個老人去“色色王”那坐坐。

她是在代替歐陽婆婆分擔呢。歐陽婆婆肯定托付過他。有兩位長舌婆婆私下嘀咕。

“嚼嚼婆”作為這條老街上的原始居民,是歐陽婆婆出閣前的閨密,也是“色色王”與歐陽婆婆當年情事的見證人。今日替歐陽婆婆分擔也在情理之中。

“老鬼,你這兩天七魂丟了六魂的,咋個弄的?”相比起一天被罵二十次的色鬼表現。這兩天“色色王”手腳老實許多,像個霜打的茄子。“嚼嚼婆”不放心。

坐在下手的“局長張”欲言又止。捏著一張一條、叫,幺雞,幺雞,誰要幺雞。

五點,

散場

身著深藍色薄外套,戴一副咖啡色眼鏡的李婆婆來到“夕陽紅”,整場的人出每張牌就更加謹慎了。不用看鐘。李婆婆一來,就表示即將散場。贏者要保住勝利成果,輸者盡可能挽回最后兩局,趕回幾個本錢。

“局長張”的老伴李婆婆曾是一名婦科主任,現在被醫院返聘坐專家門診,每天下午上二點到四點半的班。下班后,到麻將館來和“局長張”一道回家。小高說,婆婆,你好性子,每天都來接爹爹,恩愛喲。李婆婆說,誰接他了,順道的事。李婆婆瞥了一眼“局長張”,又撞了撞小高胳膊,笑著說,我家那個是不是事多,難招呼?小高連忙說,哪里,哪里,很好的爹爹,哦,不,不,很好的張局長。李婆婆說,死老頭子,退休了上十年。還沒適應過來。李婆婆又望著“色色王”笑,問道:“今天又贏了幾多?”

臨近散場,小高忙得飛轉,要收每一桌的場子錢,要幫他們算賬。小高拿著本子,一個個核實他們支取的撲克數。打牌時,牌手們不直接付現錢,而是付撲克牌。一張撲克牌相當于五毛錢。打牌前,先到小高那里支取撲克牌。結算時,如果支取的成本撲克是三十張。最后只剩下十張,那就輸二十張,共計十元。如果成本撲克數是二十,最后六十張,那就贏四十張。共計二十元。

“嚼嚼婆”最后半小時,轉敗為勝。十張牌換回五塊錢。又到楊爹爹這邊算賬。算了后,罵爹爹,你本錢二十張,現在十六張,只輸四張撲克牌兩塊錢,怎么輸四塊錢?老糊涂了。贏家張婆婆堅持說贏八張撲克。小高趕過來,重新撿起上一場牌,幫他們看牌算錯了沒有。一個五角兩個五角好算,五角錢一多,老牌手們就犯糊涂。

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三五一十五,小高正在念乘法口訣,忽聽得背后一聲大叫“老鬼”。再回頭,“色色王”踉蹌幾步,人晃了幾晃,木板一樣后仰倒地,牙關咬緊,渾身抽搐。李婆婆從人群里擠出,眾人慌忙讓路,她伏身察看“色色王”的瞳孔,又掐他的脈搏。

“嚼嚼婆”大叫,小高你快點打電話,快點。小高說,打了打了。門口,“烏龜劉”和另外幾個爹爹趕緊將桌子椅子往一邊挪,給120急救車清出過道。李婆婆又看了看瞳孔,搖頭,問,他平時沒說哪不舒服?

這哪個曉得哩。

死了好,死了好。受了一輩子罪,總算死得痛快。

死得痛快是每個老牌手的暮年心愿。半年前,在這兒走的汪老爺子,92歲。他摸到一張牌后就突然趴在了桌上。小高趕緊從他口袋里掏出一粒“救心丸”往他嘴里塞,但幾分鐘后,汪老爺子就停止了呼吸。桌上攤著他的一副“清一色杠上花”大和牌。

老爹爹老婆婆們眼紅汪老爺子有福氣。幾分鐘就死掉了,真正的功德圓滿。這樣的死,自個兒舒服,子女也舒服。若在病床一拖幾個月幾年,想想都可怕。

王老頭要是倒在家里,鬼才曉得。楊爹爹說。

他沒有說頭疼發暈啦。同桌牌友還在努力回憶“色色王”今天的表現。

這下好了,一前一后死了。“局長張”突地冒出一句。

誰一前一后死了?有人問。

“局長張”抬眼找老伴李婆婆。李婆婆按著“色色王”的脈搏,說,那個歐陽婆婆前天喝農藥,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了。

咋走這絕路?

宮頸癌晚期。半年前我給她看的病。

哦。

哎呀。

大伙恍然大悟,只知道哦哦哎呀了。憶起半年前,歐陽婆婆來找“色色王”的情形,不勝唏噓。

“后湖東路十號,十號,快點,快點。”小高又在催120。

“你是不是告訴了他歐陽婆婆的事,我讓你不要多嘴的?”李婆婆厲聲問“局長張”。

“我哪個說了,我沒說,我不會那么多嘴。”“局長張”急著辯解。

緊緊抓住“色色王”另一只手的“烏龜劉”也急,急得啊啊啊亂叫,眼眶發紅。

昨天,他的兒子從西安回來看他,找到“色色王”家里,說到村里老人死得差不多了,又說到剛喝農藥死的一個歐陽婆婆。隔壁村,李家灣的。“色色王”一連聲地詢問那家人情況。幾兒幾女。做何營生。

走了好,走了好。“色色王”連道兩個走了好,臉色發白。

120來了,一行人急急往醫院趕,留下烏龜和貓,一個趴在盆里,一個趴在盆邊,懶洋洋的。墻上的鐘敲響了。

當,當,當,當,當。

五下。散場。

補記:

半年前的扒骨灰之說

半年前,一位婆婆從“夕陽紅”走過。驚起一群人。

老是老態了,該有的褶皺紋路全齊了,眼角的,臉頰的,嘴角的,邊邊塊塊的,都是。消瘦得很,滿臉蠟黃。神色眉梢卻輕盈,透出“萬古長空”的安平靜止。

回了?

回了。

問話的是“嚼嚼婆”。答話的是歐陽婆婆。

歐陽婆婆淡淡笑著,徑直沿后湖東路向前走。左手拎著一個包裹,右手拎著一個包裹。舊時的包裹樣子,碎花布,裹得嚴實。包裹看上去不甚重,大概是衣物之類。

歐陽婆婆娘家早就沒人了,老祖屋也賣到別人名下。她這是回哪呢?

這下,兩個老家伙要在一起了?

再不在一起,死了,沒戲。

一群人眾星捧月圍了“嚼嚼婆”,聽她往幾十年前的情事里開講。

“色色王”與這歐陽婆婆同在后湖東路這街上長大,自有“青梅竹馬”的意思。到愛情萌發時,兩人眼對眼,心對心。“色色王”家卻沒有一條適合姻緣的理由。腦袋拎不清的哥哥,兩個待嫁的妹妹,腦袋也有些拎不清的老父親。誰家愿意女兒落在這苦窩窩里?歐陽女子許給了一個李姓木匠。嫁日前幾天,“色色王”第一次扔下父親兄長不管,獨自出門。人們說,出去散幾天也好,心里憋屈。嫁日正當天,“色色王”回來了,人清瘦了不少,眼里也少了些精神,然而,嘴里嚼著喜糖,臉上掛著笑,幫助歐陽家抹桌抹椅擺酒席,又幫著挑嫁妝送到村口。“這娃心硬著哩。”老人們說。

李姓木匠是個敦實青年,田地活計做得漂亮,木匠活也做得漂亮。和歐陽女走在大路上,也是郎才女貌的妥當般配。歐陽女開始幾次回娘家見了“色色王”,笑著,赤紅了臉,說不出合適的言語。

“色色王”接過李姓木匠遞過來的煙,也笑。不多話。等到歐陽女生下兒子,腳底下有了村野婦女倉促零亂的步姿,兩人再見面,能問一聲“吃了嗎”,“明天要下大雨”。鄉里鄉親的招呼寒暄里,歷史翻過了“青梅竹馬”這一頁。只是“色色王”還光棍著。誰愿意進我這窮窩呀。“色色王”自我解嘲。

李姓木匠35歲那年,騎自行車去王灣打家具,鄉間公路上一輛東風大車橫沖過來。當場沒了命,丟下歐陽女子和四個孩子。逢到農忙,“色色王”就早早趕到李家莊,沒日沒夜地做。收谷,打場、晾曬。歐陽女子讓四個孩子叫他舅舅。李氏宗族的人起初對這娘家大舅也客氣親熱。一個女人拉扯幾個孩子不容易,多虧了這娘家大舅幫襯。幾年下來,李氏家門有些微言,又不是親舅舅,為的是哪般。李氏的大兒也長到十五六歲,滿臉的青春痘,斗雞一樣橫眉冷對“色色王”,再不肯叫他舅。農活還是要做的,只不過改到了夜里。月光下,“色色王”一個人割谷,打場。天亮了,一個人回后湖東路。

后來呢?后來。眾人問究竟。

后來,左腿瘸了。這條瘸腿有幾個版本,一說是李氏家門的幾個族人把他按在稻田地里打瘸的,另一說是族人們把他按住。讓李氏的大兒子掄起楊樹棍子打瘸的。誰掄起的棍子是版本之爭的中心,反正是瘸了。

再后來呢?后來。眾人再問。

你們沒長眼睛,沒看到哇?“嚼嚼婆”吼道。

是的,事實就是大伙長眼睛看到的,再后來,歐陽女變成歐陽婆婆,王后生變成王爹爹。一個再未嫁,一個從未娶。

沒意思啊。眨個眼,一生就過去了。眾人感嘆著,散到各自麻將桌前,一二三條,一二三萬,摸字打字。不到四點鐘,“嚼嚼婆”提前散了場,其他桌上幾位老原始住戶也散了場,一起相跟著去后湖東路十八號。

歐陽婆婆袖子挽起,藍白相間的罩衣圍起,擦桌擦椅。那只曾裝有一兩千根煙蒂的木桶已被洗凈,擱在門口,露出暗啞的漆,三分的黃、七分的黑。“色色王”分發著煙,只是嘿嘿地笑。“老鬼,還不去買糖我們吃。小白兔糖哈。”“嚼嚼婆”一邊嘮叨一邊也挽了袖子,幾十年沒照過太陽的房子,要統統翻過來大曬一場。

彼時,進入黃昏。泄了勁道的日光照在長了青苔的老墻角根兒上,照著一群人的白頭發上,一切都是緩的,軟的。人們扯起往事。某某哪一年病死了,某某哪一年老年癡呆走丟了,某某哪年跟兒子去美國定居,臨走前帶著一袋子黃土。“局長張”不是土著,不清楚有些人物去向,很有耐性地問個仔細。“嚼嚼婆”也性子好,耐性地解釋。大好的日子,人人都是好脾氣。事后,老人們回憶起來,用了一個詞形容那天下午的光景。“鬧洞房。”說笑間,真正是“鬧洞房”的味道。與年輕人的“鬧”不一樣的,他們回味的是昨天,年輕人鬧騰的是明天。

往事一件一件地扯,一輛金杯小面包車哧的一聲停在后湖東路十八號門口,跳下來兩個人。

四五十歲。臉上雖是掛了一層寒霜,細看眉眼。仍看出類似歐陽婆婆。來人一個是李氏大兒子,一個是李氏小兒子。“色色王”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拿過一張剛擦過的方凳,又很快地用袖子抹了抹。坐。坐。一個兒子禮節性地沖一圈人笑了笑,對“色色王”說,你也莫勞神,幾十年了,你莫想這個心事。歐陽婆婆蒼白著臉,小聲說道:“凡兒,不要鬧事。”“誰鬧事了,我們是來接你回去的。”一個兒子從屋里提出還沒來得及拆開的兩個包裹。

走啊。

“我,我……”歐陽婆婆哽咽不語。

走啊。

歐陽婆婆抖著手,解背后的罩衣帶子。一解,再解,還是不開。

“嚼嚼婆”一行人后背發涼,噤聲不語。

包裹怎么樣來,又怎么樣回。

包裹的最下層,有張診斷單子沒來得及拿出給“色色王”看。不看也罷,免得他傷心。單子原本是大兒子藏著,被她找出來。倒是不怕那單子,不就是死嘛,哪個人不死,不被各種病弄死?自己揣著單子,吃了定心丸,收拾包裹,為自己活一次。

兒子卻是要將骨灰都扒回去。他說:

媽,你莫以為,你離家出走就可以與他在一起。你死后,我照樣把你的骨灰扒回來,和我爸葬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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