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盈含鄱口

2015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陪一位朋友全家在廬山游覽。

朋友原是軍醫，因酷愛寫作而與我相識，成為好友。不幸的是，她在1996年的一次搶險救援中頭部負傷，導致雙眼失明。她不愿在榮譽軍人療養所里度過一生，轉業后成了一名出色的按摩師，并且一直沒有停止寫作，還重新擁有了“雙眼”，和一位同樣熱愛寫作的醫生組建了家庭。這次她和丈夫、孩子一起來廬山，說可以聽松濤泉韻，用心去感知廬山的靈秀神奇。

每到一處景點，我都特別詳細地向朋友描繪景點特色，介紹相關的詩文、傳說。在仙人洞旁的巨石上，她細細地撫摩著扎根在石縫中的“石松”，與它合影時，高高揚起的左手做出V形姿勢；在黃龍潭旁，那半空拋灑的水珠濺得她滿臉滿身，她和14歲的女兒樂得哈哈大笑；佇立五老峰頂，颯颯的天風撩動著她飄逸的長發，她的神情是那么爽朗，年近五十仍充滿蓬勃的青春氣息。

我們在五老峰吃完午飯，便慢慢下山。

走著，走著，朋友忽然停下腳步，使勁抽動了幾下鼻子，說道：“嗯，好香，好香，是蘭花，你們聞到了嗎？”我們使勁聞了聞，都沒聞到什么香味。她扶著女兒，轉身向上慢慢走了幾步，停下腳，轉動了幾下身子，指著路左側的樹林說：“就是在這一帶，保證沒錯。”我和她丈夫跟過來，靜聞了一會兒，果然也聞到了可人的蘭花香味。她得意地笑著說：“沒錯吧，你們的鼻子都不如我。”

朋友說著，便要丈夫攙著她，去樹林中尋覓，我說你在路上等，我們去找。她直搖頭，說你們嗅覺不靈，找不準方位。她丈夫和女兒只好一邊一個攙著她，小心翼翼地下到林中。我們按照她的指點，忽左忽右，慢慢向前搜索。

香味兒越來越濃，猛然，女兒用手一指，叫道：“在那兒，在那兒！我看見了！哇噻，真漂亮呀，酷斃了！”

果然，在一塊巖石的底部，長著一簇蘭花，翠綠的葉片秀頎健美，潔白的花朵嬌巧清雅。

朋友走過來，蹲下身，輕撫著葉片、花朵，喃喃地說道：“真好，真香！”她揚起臉問我：“這花可以挖嗎？”我說這是野生的，可以挖。她丈夫掰斷一根松枝，小心翼翼地挖著，她一再叮囑別傷了根。費了不少勁，終于把蘭花挖了出來。

回到山路上，朋友的丈夫從隨身帶的包里找出一個塑料袋，將蘭花的根部兜住，提在手上。他告訴我，妻子愛養花，最喜歡的就是蘭花，家里的幾盆都沒這株好，這是廬山賜贈的厚禮。朋友說道：“回去可以寫一篇《廬山巧遇蘭花記》了，哈哈，真是額外的收獲、超值的驚喜！”朋友邊說邊笑，暢快極了。

我們慢慢下到五老峰山門，又坐車來到了含鄱口。

在含鄱口石牌坊下合了影后，我們登上了望鄱亭。

斜陽夕照，江天萬里，湖光山色，歷歷在目。我對朋友介紹說：“這里是廬山風景的精華：右邊是廬山的最高峰——漢陽峰，左邊是我們剛剛去過的廬山最神奇的五老峰，山腳下是中國最大的淡水湖——鄱陽湖，湖前那條白色飄帶就是波濤翻滾的長江，湖周田野縱橫，如詩如畫。山因湖而更加陽剛雄壯，湖因山而更加嬌媚柔美，名山、名湖、名江，如此珠聯璧合，相互媲美，在中國是絕無僅有的。”

“哦，真好，一定很美！”她不禁贊道。

“還有更神奇的呢，”我接著說，“就是這個春季，雨后時常有陣陣濃云從漢陽峰頂瀑布般傾瀉下來，一會兒就洶涌成一片云海，將湖泊田野遮蓋得嚴嚴實實，我們這兒好像成了云海中的孤島，仿佛都有搖晃不定的感覺。正當你迷茫之時，一股山風就會將云海剪開一道口子，頓時現出云海下的湖泊、田野，真像是在天上俯瞰人間美景吶！嘖嘖，那才叫一個美呀！”說到這里，我不禁忘情地咂吧了幾下嘴，又問道，“哦，你知道電影《天仙配》嗎？”

“唔，是不是嚴鳳英主演的黃梅戲？我看過的。”她想了一下說。

“對，就是那部。七仙女在天宮眺望人間美景而動了下凡之心的鏡頭，就是在這個亭上拍的，逼真極了。當年石揮導演帶領演員在這里整整等了三天，才捕捉到了最理想的鏡頭。”

她聽著，沒有做聲，默立了一會兒，輕輕嘆口氣，說道：“唉！連仙女看了都萌動了思凡之心，肯定是美到了極致，真想親眼看看哪！”說著，她的臉色黯然下來，一會兒，竟從墨鏡中滾落幾顆淚珠。她轉過身，摸到亭子的另一邊去。

我不由怔住了，不知所措，想跟過去寬慰一下她，她丈夫拉住了我，輕聲說：“讓她獨自待一會兒吧，沒事的。”

我攥緊這位可敬的男子的手，明白他的意思。是的，堅強的人并不是沒有軟弱的時候……

責任編輯：劉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