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書中等你

謝玲

“叔叔，您希望有人敲門嗎？”

“希望。”

“那我去敲門，您會開門嗎？

“當然開門。”

“我要是晚上敲門呢？”

“我講故事給你聽。”

“那我要是早上敲門呢？”

“我們一起向前走。”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您呢？”

“我就在書中等你。”

——作家祁智與一位小朋友的對話

初夏的南京，鮮花盛開，滿目蔥綠。午后，我來到約定的采訪地點，對即將開始的采訪充滿了期待。這次接受訪談的，是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資深編輯、兒童閱讀推廣的“點燈人”，也是深受人們喜愛的“大朋友”，被孩子們親熱地叫做“胖叔叔”的特別可愛的人。

這位幽默風趣的“胖叔叔”祁智，給人的印象總是笑瞇瞇的。他的《芝麻開門》《小水的除夕》深受讀者喜愛，榮獲中宣部 “五個一工程”獎。二十多年來，中國最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他們的重要作品，都是經(jīng)過他的手送到孩子們的手里：曹文軒的《草房子》《青銅葵花》“純美”系列、黃蓓佳的《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傾情”系列、金波的《烏丟丟的奇遇》《追蹤小綠人》“我喜歡你”系列，還有沈石溪、秦文君、張之路、楊紅櫻、湯素蘭等作家作品。

這些年來，他走進全國400多所學校，與讀者一起分享閱讀與寫作的心得和體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走到孩子們中間，迎接他的總是最興奮的歡呼和最依依不舍的擁抱。

瞧，祁智叔叔從門外走了進來，顯得特別精神。簡短的寒暄后，我們的談話漸漸進入正題。哦，眼前這位“胖叔叔”依然還是老樣子，還是那渾厚明亮的嗓音，還是那字正腔圓的發(fā)音，還是講話時自然配合的表情、動作、手勢。漸漸地，我在他的話語中走向他的童年、故鄉(xiāng)，聆聽他關于閱讀和成長的那些回憶……

記者：您曾經(jīng)給我們的小讀者講過您的閱讀故事，那里面提到了一本名著，蘇聯(lián)著名作家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您的閱讀是從這本書開始的嗎？

祁智：事情是這樣的。那時候我還小，有時會幫媽媽去打醬油、買糖、買鹽。我們小時候，鹽是散稱的，稱好的鹽都是用一張紙包起來給你。那天，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張包鹽的紙上全是文字，讀了后發(fā)現(xiàn)是一段景色描寫，文字雖然不多但很美，這讓我對遠方的世界有了一種向往。于是那天下午，我一個人爬到村口的大樹上默默地向遠處眺望，突然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充滿了神秘，令我向往。后來讀大學我才知道，那段文字就是《靜靜的頓河》里面的。

記者：“偉大的文學，讓每一個少年以夢為馬。”這是您寫給孩子們的話，看來也正是您深切的感受。您人生中讀到的第一本文學作品是什么？

祁智：上小學三四年級吧，我爸爸得到一本《水滸傳》，是他單位里供批判用的，當年很少有人能看到這本書。夏天的午后，爸爸躺在竹椅上睡午覺，手里拿著《水滸傳》在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那本書躺在爸爸的胸脯上像張開的一對翅膀，讓我忍不住偷偷拿了看。看上一小段，聽見爸爸的呼嚕聲停了，我就趕緊把書放回去，然后偷偷溜出去，給等在墻根腳下的小伙伴們講上一段。就這樣，今天看一點，明天看一點。不過說實話，那個暑假我沒能從頭到尾看完整本的《水滸傳》，頂多看了十分之一吧，另外的十分之九都是我編的。講給伙伴們聽的，很多都是自己編出來的。

記者：小伙伴們那么愛聽您講的故事，這一定是因為您講得特別精彩。您從小就是演講高手，具有講故事的天賦嗎？

祁智：其實我很小的時候是不愛說話的，總覺得在人前不好意思開口。可是當年我爸爸有一臺收音機，“紅燈”牌的。我就聽收音機，聽來自村子外面的聲音，聽收音機里的人用普通話說話。我們鎮(zhèn)上有宣傳隊，宣傳隊里的人都要說普通話，當然并不很標準，但在我心里，就覺得會說普通話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就跟著收音機模仿說普通話。后來我普通話就說得很好了。我們學漢語拼音，老師還讓我去教同學們。我還代表學校參加過演講比賽，和另一個女同學一起。結果她得了第一名，獎品是一本新華字典，我得了第二名，獎品是一個寫字本。我很不服氣，一直想得第一名。

記者：很多孩子問您的寫作秘訣，您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看見什么寫什么。”這么樸素的道理是母親當年教給您的。

祁智：在我剛寫作文的時候，我問母親作文怎么寫，母親說：“你看見什么些什么。”這句話讓我受用一生。其實我的母親識字不多，每當她看見我寫的作文，寫了多少多少字了，就覺得很了不起。她要求我每天寫一篇，看見貓啊狗啊的，寫出來都可以，還要讓她感覺寫得像。所以我那時候對作文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像和不像之分。此后我的寫作從來就沒有編過，也能寫出別人寫不出來的東西。譬如最尋常的狗，我就能寫出不同類型的狗；再譬如常見的羊，我就寫羊的奔跑過程。我可以把一件事真實再現(xiàn)，也能模仿身邊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把這一本領運用到寫作中，就沒有我寫不出來的東西。

記者：寫著寫著，您就越來越喜歡寫，也有了成為作家的理想？

祁智：這應該有好幾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我爺爺?shù)挠^念。他是種地的，后來到鎮(zhèn)上做小生意積攢了點兒錢，就有了活絡心思，送子女去讀書，好吃一碗“輕松飯”。另外在我小時候，看到人們都要下地勞動，但只要是文藝宣傳隊的，每天就在屋子里寫東西，寫那些宣傳口號、大批判之類的文字。這樣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能寫的人日子很輕松，比下地種田要容易得多，我很羨慕，就想長大后做一個寫東西的人。后來，我就幫我媽媽工作的車站飯店寫大字報，編故事，大家都說車站飯店的大字報不錯，但沒有人知道寫的人其實是個小學生。上了中學以后，學校墻上貼的詩歌基本都是我寫的。那時候的大字報內(nèi)容換了，改成宣傳“攻關”精神、“科學的春天”等內(nèi)容了。我寫好的作文，也常常被選了抄在大字報上，貼在墻上。

記者：您去過400多所學校，面對千千萬萬的教師、學生和家長。我想，在與他們的交流中，必不可少的問題應該是：什么樣的作文才是好作文？怎樣才能把作文寫好？

祁智：我總結了一下，好作文的標準為三個詞：真實、具體、生動。怎樣把作文寫好應該做到：1.看見什么寫什么；2.把看見的什么寫仔細；3.什么感動你的寫什么。要想寫好作文就要多寫，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每天不斷地寫就能寫出來了。要做到想怎么寫就怎么寫，要寫得有意義，更要寫得有意思。

記者：您編輯的作品，曾經(jīng)20次獲得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國家圖書獎、中華優(yōu)秀讀物獎等國家級獎項。請說說您心目中好書的標準，好嗎？

祁智：在1996年，我為黃蓓佳老師的《我要做好孩子》一書當責編的時候，提出過這樣一個口號：“一本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適合一家人共同閱讀。”我想，現(xiàn)在我依然堅持這個標準。一本好書，專家要推薦，家長愿意買，老師愿意給學生看，孩子們喜歡看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閱讀。因為兒童是一個非常獨特的閱讀群體，只有達到了這些標準，才是孩子們真正需要的好書。另外，一本好書要有好的故事、好的語言、干凈的情感，要能夠把復雜寫得簡單、單純、美好；故事要讓人心底溫暖，有亮光在眼前。曹文軒、黃蓓佳、金波等一批老作家都是這樣做的。

記者：這些標準，也影響著您自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

祁智：我做責任編輯是有標準的。對我自己的作品，我不敢說它有多高，但是多低我心里肯定是知道的。這是我堅守的品質(zhì)標準。其實，我真正有意識去寫兒童文學，是從一本書開始的。

記者：《芝麻開門》！

祁智：是的。有一天，我在公共汽車上聽到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在跟人說話。人家問他：“你是好孩子嗎？”他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從我喜歡的老師調(diào)走了，我就不知道我是不是好孩子了。”我受到震動，就想寫一個好老師，而且好老師不是每個方面都好。我始終都在關注普通人樸素的生活，孩子們雖然年齡小，尚未進入社會，可是他們身上已經(jīng)在不經(jīng)意間折射了成人社會的價值觀、評判標準，甚至是人生觀。這就是我寫《芝麻開門》的初衷。打開門到孩子的世界中，是很美好的；也打開門，帶領孩子們向前走，走到更美好的世界中去。

記者：記得您在創(chuàng)作《芝麻開門》的時候，還征集了近1000個孩子的故事作為素材。

祁智：至少有1000個孩子為我提供了故事素材，有100個小讀者看過我的手稿、為我提供故事，有25個小讀者為我的作品配了插圖。有一段時間，我家的電話被他們打得像炒豆子，于是，許多故事?lián)涿娑鴣怼＿@些真實的故事打動著我。當時的資料，整整有5本書那么多。

記者：十多年后，您寫出了《小水的除夕》，里面有很多發(fā)生在您身邊的真實故事。

祁智：我一直記得曹文軒老師說過的話：能感動昨天的孩子，也能感動今天的孩子。我寫的事情，雖然離現(xiàn)在有二三十年的時間，但我想，那個時候的事情，也是能夠感動今天的孩子的。而且它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我應該將它告訴今天的孩子。今天的孩子看那個故事，他們會感到陌生——好故事都是陌生的，但不會感到不可思議——好故事都是有情感的，因為這是一本既有好的故事，也有真的情感來支撐的書。

記者：您在電話里對我說，您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書房。近幾年，您為小學母校捐贈圖書，建起了“祁智書屋”，還請熟悉的著名作家簽名贈書，真想到您的母校去看一看啊！

祁智：我覺得，書是要用起來的，也是流動的。我的母校西來小學，我經(jīng)常回去。學校圖書館需要圖書豐富館藏，我就想，把我個人的那些藏書都捐贈了。于是，西來小學建了一個“祁智書屋”。書屋已經(jīng)得到幾十位作家的厚愛。以后每年我都要捐1000本書，繼續(xù)豐富這個書屋，讓孩子們在里面讀得快樂，享受到閱讀的樂趣，體會到閱讀的價值。

記者：回到了“閱讀”這個話題，您能跟我們的小讀者講一講嗎？

祁智：我想告訴所有的人，閱讀的價值，就是種樹的價值。今天我們種一棵樹，目的是為了樹長大后能打張桌子或椅子。但我們不能因此把一棵樹的價值僅僅理解為做桌子或椅子。如果這樣理解，那就把樹的價值貶低了，縮小了。樹還可以成為一道風景，鳥兒可以在上面筑巢，老人可以在樹下乘涼，孩子可以在樹上爬上爬下。樹也可以成為滄桑歷史的見證。閱讀也是如此。曹文軒老師曾經(jīng)對我感嘆，我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們比小伙伴們多讀了幾本書而已。所以我說，書不能改變你的出身，但它能改變你的命運；它不能改變你生命的開始，但能改變它的過程和結果。讀書是提高自己最省錢的一件事，最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一個人的成長。

所以我希望孩子們多讀優(yōu)秀的經(jīng)典作品，“我就在書中等你”——這是我與小朋友們和大朋友們的永遠不變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