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禮晚點》,是朵爺與丐小亥共同執筆的正能量手記,詳記與讀者共同經歷的八年《花火》編輯時光。已定稿,即將上市。
我一直想寫寫你。
在世人眼里,你是一位矮小的七十多歲的農村婦女,一位有五個子女的普通母親。
——舅媽,我再一次這樣稱呼你,已是天人永隔。
你人好。
這是我們從長輩、鄰里那經常聽到的評價,也是我們這些晚輩對你發自內心的認知。
每次見到我,你都是笑著喊我的小名,然后轉身走進房間,想去找點東西給我吃。冬天有熱茶,夏天有西瓜,哪怕我這么大了,你也把我當作小孩看待,常常露出歉意的表情,似乎在說:“你看,來舅媽這也沒什么東西吃。”
但是呢,我過年塞紅包給你,永遠像打架,你硬是不要。哪怕當時收下了,你也會找時機還回來。有年端午,我媽說大舅媽不收錢,讓我買袋米送給你。之后,我媽告訴我,你把那袋米折現還給了她。
你對別人的好,從不需要也不渴望回報。或許你認為,這都是你應該做的。
我從小一直伴著你臨河而住,不曾見過你跟誰紅過臉,更不用說你跟誰吵過架。
我外婆生了七個孩子,外公過世得早。你是六個弟妹的長嫂,也是五個孩子的母親。在那艱難的歲月里,你做出了何種付出,我們做晚輩的不知道,也沒去問過。
就像這么多年里,你在我們眼里是母親,是妻子,是奶奶,是外婆。
但從未有人去探知,你也曾是個小小的姑娘,是生活將你變成了一堵用瘦小的身軀筑成的墻,避風擋雨,讓家人安康。
我們享受著她“天生”的好,不問你曾受的難。
我對你有天然的親近感,不畏懼,不遠離。
平常放假,我都會去你那里走走,看看。你要么在地里忙活,要么在家里做事,和所有傳統的母親一樣,你停不下來。
直到去年生病了,病到實在耐不住疼,你才跟子女們說起,之后到醫院里做了檢查,大病,是治不了的病。
到此時,你終于停止了勞作,清閑下來。為了治病,你離開了侍候一輩子的土地,出了遠門。
放假再去你家時,我總覺得有點不自在,感覺冷清。那個站在家門口喊著我名字,留我吃飯的老太太,她不在那里了。
有次看望你回來的夜里,我媽說,你要是走了,她心里很不好受。這么多年了,你從沒有在別人跟前說過我和我家的不是。你說,外婆過世前交代你,你是老大,要照顧好這個家。
我媽這邊的親戚都相處融洽和睦,家風嚴正,被許多鄉鄰羨慕。
——舅媽,你做得很好。
一月中下旬,我在家里,臨走前,去看你。那個時候你不怎么說話了,見我來了,喊了我一聲,叫我坐。
出門的那一刻,我知道,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見你了。
沒過幾天,媽媽打電話告訴我,你走了。等我再進你家門,只見一張遺像擺在堂屋,照片上的面容如常,似乎一切都是夢,而這個人以后永遠都只能在夢里出現了。
我對人的死亡有種天真的幻想,直到至親去世,我才發現死亡的猙獰。
你的過世,讓我發現一個有些殘酷的現實,就是人生真的已經到了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們會逐漸離開的階段。
那些和藹的面孔不復存在,成了一抷黃土,青草萋萋又有何意義?
走過那條走了多年的路時,我們終于知道,故鄉有了陌生的模樣,我們有了離開的理由。
而舅媽你,也終于成了我回頭望來時路時,映入眼簾的一棵大樹。
殘忍的不是現在樹倒了,再也不能遮風擋雨,而是我們終究會習慣這棵樹的離去,漸漸淡忘。
在你離開后,每逢清明節,我都想寫寫你。
但你的一生,是母親的一生。母親節,可能是最適合懷念你的日子。
遙祝您,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