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夏茗
記得我高考那年,一所知名學府的幼教專業要求增加面試,報紙、電視就此爭得熱火朝天,討論面試有沒有必要,是不是隱藏著容貌歧視或性別歧視。我媽媽一邊吃飯一邊隨口說:“關鍵是為什么他們覺得,專家教授挑選出長相端正的老師,小朋友就一定會喜歡啊?也許小朋友反而更喜歡長得像猩猩、像河馬的老師呢?”
在《少女病》的結尾,有一個上寫作課的情節,那也是我們當時上課的常態。大致是,同學寫一對閨密久別重逢,普通的那個問全身名牌的那個“你真的幸福嗎”,全身名牌的那個頓時淚流滿面。當我們還是毫無金錢概念的學生時,總是喜歡寫有錢人不快樂的文,后來我們長大了,見過各種各樣物質的、虛榮的姑娘,才知道她們真的樂在其中而又漫不經心。
最近對影視作品的價值觀討論尤其多,過去有個階段經常能看見主題為“錢是萬惡之源”的劇集,如今多則多是“窮是萬惡之源”,多半和編劇行業經濟水平的提高有關。
高位者喜歡臆想蕓蕓勞苦大眾因窮而束手束腳,因窮而殫精竭慮。那些從低谷一步步走上高階的人會比出身本就優越的人更熱衷于這種臆想,因為他們總有超越常人的進取心,回頭看腳下的深淵,能想起的只有種種可怕,發誓決不要再過那樣窘迫的日子。但其實,沒有進取心的人是很多的。
沒有進取心不帶什么貶義,只是一種生活狀態,就像有人不喜歡吃青團,有人不喜歡結婚一樣,有很多人就是不喜歡為金錢地位而奮斗,對他們而言,也許做自己感興趣的工作更重要。他們并不會因為窮而感到困苦,不要不相信,喜歡這種狀態的人真的可以樂在其中。有些人在干成一項大事業中感到快樂,但這些人為在淘寶上找到了更便宜、更好用的小物件而感到快樂,得了幾百元就可以去周邊小鎮好吃好玩地旅行,他們并不覺得那些花幾萬去希臘度假的人會比自己更快樂。窮極了,紛爭總會有的,但問題是他們并不放在心上,富有的人也會有別的紛爭,不為了錢也會為了其他,他們想,生活本就是這樣。
張愛玲有一篇寫弟弟的短文,父親打了弟弟一個耳光,做姐姐的沖到浴室里抽噎,立在鏡子前面,看自己眼淚滾滾流下,立誓要報仇。結果她回頭一看,弟弟本人正在陽臺上踢球。最后她寫:“這一類的事,他是慣了的。我沒有再哭,只感到一陣寒冷的悲哀。”這就是典型的作家式的“怒其不爭”了。
做慣了學渣的作者喜歡臆想學霸們只是悲苦的做題機器,非要激發他們產生理想去飛翔。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由衷熱愛學習呢?作者不信。但許多學霸確實熱愛學習,學習并不是一件多特別的事,就好像嗓音好的人愛唱歌。他們最擅長學業,能在這件事上找到自我價值,為什么不愛?做慣了學霸的作者也有武斷之時,他們就喜歡抓學渣過來勵志,好像世界上除了考清華北大,就沒有其他能證明自己價值的事。我妹妹讀書成績沒有我好,可是她種多肉的能力比我強,她照顧那些植物的神情和我寫書時差不多,我們各有各的快樂與煩惱。
我喜歡這個世界,也喜歡這世界上各式各樣的人生旋律。現實中的人比電視上的人有趣得多,心里的想法千變萬化,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千奇百怪。而我不喜歡的那種電視中,人人都只有一個目標,有錢才能瀟灑可愛,非得賺許多錢才能戰勝挫折。
我們不要那么傲慢,總覺得自己堅信的好就是全世界向往的好。小朋友非常可能喜歡長得像猩猩、像河馬的老師,理解與自己不同的人是一種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