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小寶
出發前,摩洛哥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匣子,是《北非諜影》中暗流洶涌的Ricks Cafe,是《唯愛永生》中英國戲劇改革者克里斯托弗·馬洛成為吸血鬼后的藏身之所,是三毛筆下哭泣的撒哈拉。這個北非阿拉伯國家,在那些故事與傳奇中,像是情感滿溢的容器。
然而,盡管現任摩洛哥王后拉拉·薩爾瑪不遺余力為阿拉伯婦女努力爭取著應有的權益,但在這個穆斯林傳統仍根深蒂固的國家中,女性的聲音依舊微弱。如同摩洛哥女作家梅爾尼斯筆下,禁苑之中的那些面目模糊的女人,她們說話、行走、歌舞,卻越不過四面高墻。
10月摩洛哥的氣候若是在其他國家,完全可以穿上熱褲與短裙穿街走巷。然而為了安全和對當地信仰的尊重,我們最終把輕薄便服、熱褲與小背心,拿出了行李箱。當我們終于走入這天方夜譚的國度,與那些不同程度將自己包裹起來的女人擦肩而過時,就像兩個相互平行卻又完全迥異的世界,在遙遙相望。
卡薩布蘭卡的月
抵達卡薩布蘭卡的第二天,換完錢并辦理好當地電話卡后,我們一路閑逛著走去哈桑二世清真寺,路上經過《北非諜影》中的Rick's Cafe與古城墻,以及坐滿了無所事事的男人們的咖啡館。女孩們見到相機,迅速掉轉頭躲入陰影,卻會笑著窺望你。不遠處,已能看到哈桑二世清真寺的輪廓。
哈桑二世清真寺耗資5億美元,大殿據說可容納2.5萬穆斯林祈禱,廣場上則可容納8萬穆斯林同時禮拜。它的建造初衷源于哈桑二世的一個夢:真主的寶座應建在水上。于是,這座清真寺選址在穆斯林世界最西部的卡薩布蘭卡,并且有三分之一位于大西洋上,鈦合金鑄造的大門有效抵御了海水的腐蝕。
我們到達時,高聳的方塔在地面投下了巨大陰影,只有帶上墨鏡才能仰望宣禮塔精美繁復的伊斯蘭圖案。內庭臺階上錯落地坐著不少人,大殿走廊內側則堆著朝拜用的草席。清真寺內不設凳子,方便人們朝拜與席地交流。
沿著清真寺的海邊堤壩向燈塔走去,腳下是荒漠般的紅土,呼吸著的卻是大西洋咸澀的潮氣。當地的男青年們,無論坐在車里,還是扎堆走著,都會用蹩腳的日語向亞洲女性游客打招呼。40分鐘后,清真寺在弧形堤壩的另一端出離于海上。
隨著朝拜時間的來臨,人群愈加密集,穆斯林自四面八方而來。《一千零一夜》中的奇妙畫面,突如其來地出現:帶著尖頂帽子的老人,好像從時間的另一頭走來,獨身一人坐在大理石臺階上;將全身收裹在穆斯塔哈布中的婦女,跟從丈夫前來禮拜,偶爾她美麗的雙眼會與你對視;賣蝸牛(其實是一種海螺,當地人說是蝸牛)的小攤前圍滿了顧客,小碗摞起,蝸牛殼成堆。等走回清真寺的廣場,再一次回首望去,晚霞艷目的色彩,已將人間燃燒。另一邊,阿拉伯的圓月正在天幕中隱現……
遇見北非的一場雨
自卡薩布蘭卡出發,搭火車前往馬拉喀什。二等座沒有座位號,慢了半拍的我們約有一半時間只能坐在過道的行李上。
預訂的旅店Raid Signature 位于老城區狄瑪愛佛納廣場附近,由一位旅居此地的法國老板經營著。出租車在老城入口處停下后,他派人用小三輪車把我們的行李帶去旅社。旅社所在的小巷子中,高聳的紅墻面上攀爬了整片的薔薇,墻面夾攏出極窄的小巷,阡陌交錯。
第二天上午從巴西亞宮殿出來后,天色愈加昏暗,距離不遠處便是被喚做“黑人之門”的阿格諾門(Bab Agnaou),位于麥地那(即舊市街)南側,據說為昔日蘇丹前往王宮所使用的門戶,建于12世紀的阿蒙哈德王朝時期,是馬拉喀什市區內十九座門之一。
灰黃色的城墻在飛得紛紛擾擾的鴿群襯托下,鋪面而來一種史書般的厚重感。不久,一場暴雨轟然落下。我們迫不得已找到一家簡陋的商鋪避雨,看著北非10月的暴雨中人來人往,匆忙的人群中,還夾雜著穿羽絨服的當地青年,頗為詭異。
而雨過天晴,恰恰適宜在園中漫步,尤其是在一座建造在干旱之地上的秘密花園中。
“線條之優雅,首先取決于其結構的純潔和精致。”出生于北非阿爾及利亞的伊夫·圣洛朗終生與美為伍。這位皮膚白皙、有著冷峻五官的天才設計師,在1976年的一場發布會后,將熱情轉移到了摩洛哥、中國、西班牙等民族式審美。不知是否也因此,讓他于1980年同好友皮埃爾·伯奇接管下馬拉喀什的這座Majorelle花園。相較于其他伊斯蘭建筑,這座庭院讓人感覺更為舒適與放松,它適度的透氣感,削弱了傳統阿拉伯庭院的孤寂。
花園最初由法國著名設計師杰奎琳(Jacques Majorelle)在上世紀20~30年代所建。2008年,伊夫·圣洛朗病逝后,他的骨灰按照其遺囑被撒在這座美妙的花園中。在占地約12公頃的花園里,搖曳的竹影為阿拉伯庭院平添了來自東方的虛實之境,各色仙人掌之間彼此迥異、遙相呼應。
花園并不大,走得快些,數十分鐘就會逛完。在盡頭寶藍色的主建筑背后,我們能看到柏柏爾族博物館窄小的入口,博物館替代了原有的藝術畫廊,于2011年正式對外開放。博物館收藏著與柏柏爾族相關的各色展品。彎曲的長廊兩側,羅列著自里夫山脈到撒哈拉,不同時期和地域的柏柏爾人的華服、美飾,以及他們生活的豐盛百態。雖然館內所有的說明和語音僅使用法語,幸而藏品與建筑之美是另一種語言,可以穿透巴別塔的遺憾。
撒哈拉的星
從馬拉喀什出發,沿著阿特拉斯(Atlas)山脈驅車前往撒哈拉。出發不久,就能看到皚皚白雪在阿特拉斯山上閃耀光芒,那里也是摩洛哥境內滑雪場的所在地。自雪山上融下的冰水,浸潤了山區中的綠洲與山谷居民。
第二天抵達沙漠邊緣時,已近黃昏,駝隊已等候多時。
撒哈拉的沙非常細密,并有著不為人知的地下水源。風在微紅的沙丘上留下吹拂的痕跡,間或印刻著動物的腳印。這片沙漠曾被視為“死亡之地”,卻被阿拉伯人用駱駝改變,牽引出一條細細的貿易路線,將地中海與大西洋連接起來。
商隊曾經歷的艱辛近乎傳奇。而對于我們這群城市客來說,盡管有著厚實的坐墊,卻還是在單峰駱駝的背上被顛簸得夠嗆。
傍晚到達營地,吃完塔金鍋和庫斯庫斯(阿拉伯小米)后,順帶跟著柏柏爾族牧人學打簡單的手鼓。皎潔的月亮升起,這意味著銀河將因月亮的光輝而遜色。于是我們起身走向沙漠更深處,期望把握住這月色尚未撩人的夜晚。
遠離營地燈火之后,整條銀河似球幕般出現在頭頂,視線所及的每一寸空間,都被星子填滿,除了這些來自億萬年前的閃爍外,再無其他。勞倫斯·M·克勞斯曾說:“你身體里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來自不同的恒星。這是我所知的關于物理的、最有詩意的事情:我們所有人其實都是星塵。”
正在仰頭的所有人,空中掠過的飛鳥,包括我們腳下所踏的每一粒沙,也都是星塵。
(摘自《私家地理》2016年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