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華近作

龐華

壯 烈

一碟涼拌字

一盤紅燒詞

一盤清炒句子

一缽段落湯

一壺荊軻刺秦酒

他坐下

端起杯子

一仰脖子

再倒滿一杯

筷子未動

已然壯烈

我是荊軻我是秦

黑壇子

那只黑壇子

又出現了

那是一只黑色的空壇子

整條手臂伸進去

才摸到底

黑壇子真黑

就像聚集了所有黑夜

它在夢中的大地上

曾被抱起

抱進一間密室

如今

黑壇子被抱出來

重新放在夢中的大地上

在明媚的陽光下

黑得無法描述

整條手臂情不自禁

再次伸進去

摸一摸底

又摸一摸內壁

那是一只黑色的酒壇子

我得了狂想癥

啤酒，紅酒，黃酒，米酒

都不如燒酒

有勁

我喜歡滿腔

血液

燃燒起來

我，體內的熊熊大火

一直

無法

燒干凈

世界的

荒涼

玩泥巴

一個勁兒

反復

摔打

泥巴

一個勁兒

反復

摔打

泥巴

然后

捏出

想要的

玩臺燈

我

開一下，關一下

關一下，開一下

臺燈便

亮一下，黑一下

黑一下，亮一下

我

我的房間

房間的窗戶便也

亮一下，黑一下

黑一下，亮一下

這有點像

在用莫爾斯電碼

與茫茫夜空對話

關于最有詩意的家庭調

查結果

我問妻子

怎樣才最有詩意

她一邊洗菜一邊回答

“在菜場撿到便宜。”

我又問玩手機的兒子

十九歲的眼神充滿疑惑

“詩意？手機有詩意嗎？

這么冷的天有詩意嗎？

霧霾網游擠公交車有詩意

嗎？

你寫的詩有詩意嗎？不要騙

自己了。”

最后我問自己

“我寫詩就詩意了嗎？”

世事兩茫茫

我在馬路這邊

望著你在馬路那邊

攔住一輛的士

望著你進了的士

望著的士一溜煙

消失于車河

我這樣望了兩分鐘

也攔住一輛的士

也進了的士

往相反方向

消失于車河

翠鳥一頭扎進了河里

一只翠鳥從半空中

一頭扎進河里

一秒

也許兩秒

它從河面飛起的時候

嘴里已銜著一尾小魚

瓷 冢

一大堆瓷片

堆在一起

像一個土饅頭

一大堆瓷片

一大堆

沉睡的火焰

繩索的歌聲

我和世界之間

有一條唱歌的

五光十色的

繩索

然而，你說

聽不見啊

看不見啊

我說我給綁架了

可你說沒有

還說我

就在家里

去橘園摘橘子

園主給我們每人

一把小剪子

用來剪橘子

園主說不要硬摘

要不會摘破

不好保存

我們邊剪邊吃

發現不少破了個洞

園主說是鳥啄的

橘子的個頭很大

垂彎了枝

尤其是雙胞胎的

還有三胞胎的

而突然掉下來的

讓彎枝直了不少

項羽之死

將士們無一怕死

殺出一條血路

分分鐘

可烏江在嗚咽

愛姬

打到今天

還有沒有必要打

四面追敵唱的楚歌

我看啊是

為我一人唱的

我心哀痛至極

不能再死人了

我要結束這一切

我要一命換天下命

愛姬

愿否

與本王一起歸去

再不復來兮

霧 霾

其所彌漫天地間的

邪惡

一次

又一次

一次

又一次

喂養我

心中的

風暴

胸 懷

每次半夜

下班

回到家

一伸手

摸到

開關

按下

燈

亮了

霧都孤兒

霧籠罩了

整座城市

能見度

不足一米

他沿著墻根

慢慢移動

這將又是

難挨的一天

整座城市

又仿佛是

一座空城

一座空城

能去哪兒

他沿著墻根

慢慢移動

條條大道通羅馬

羅馬是一個什么地方

為什么人們如此肯定

每條道路都通向它

人們為什么要去那里

有一天

我能不能到達羅馬

我是不是正在路上

我為什么也去那里

每個人都有一個羅馬

每個人都在路上

每個人都想去找到另一個

自己

每個人都難以成功

我做夢都在路上

我做夢找到自己

我與自己喝酒談論羅馬的

偉大

偉大的羅馬使我笑醒于失

落中

我也是一名火車司機

我開著

我的火車

緩慢的綠皮火車

駛過冬天的荒野

駛過人世的廢墟

朝著你

轟隆

轟隆

開進了星空

死亡弧線

一條魚

從魚群里

從水泥池里

跳躍出來

重重砸響

外面的水泥地

尾巴猛烈拍打

好一陣子

才一動不動

干瞪著眼睛

空張著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