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芭提雅 [組詩]

夜魚

暮色中的芭提雅

海水褪去湛藍

漸灰漸冷

霓虹字母不斷換色

被燒灼的一小塊水面

如同人妖肆意抖動的裸膚

此地情欲合法

男人合法

女人合法

陰陽交錯交換交融

皆合法度

無須忐忑無須修辭亦無須背負

但作為觀光者，我伸展的愜意

怎么看

都像裝出來的

湄南河上

河水托著金閃閃的佛塔、寺廟

托著華廈，也托著

鐵皮、塑料、木板拼湊的棚子

看起來也并無不適

河水豐盈得像另外一種宗教

黏合安撫所托之物

但河水并不清澈

肥膩的波浪

豢養著國家沉重的腰腹

我側身斜靠船舷

在東南亞陽光強烈的摩挲下

在一陣陣誦經似的波涌中

內心全是現世金粉的泡沫

和泡沫般活在此刻的幸福

離別影像

站臺的水泥柱沒什么特別

有些泥痕，有點破損

剛好遮住那個人

車窗玻璃布滿浮塵

窗內窗外，表情模糊

只有身影晃動

晃成無聲的片段，嵌入漫長的余生

漂洗褪色的畫面里

當年深情的瞳仁和嘴唇

只是淺一點的灰

虹來照相館

在舊址成為新店之前

我應該再進去一次

讓那個十年如一日的攝影師

將我的表情再微調一次

楊園街虹來照相館里

正襟危坐的瞬間

仍待在今天的抽屜

黑白色最珍貴

沒有表格與證件需要了

依舊一絲不茍端坐著

我應該再進去一次

摩挲一下蓋在相機上的羞澀紅布

聽聽背景從身后嘩嘩落下

那些年我不該總是紅白藍

該試試椰子樹和海灘，小橋流水也行

認真擺個姿勢

交給虹來照相館的相片紙袋

它會比店鋪更長久地保存

那些未被污染過的山水和天真

愛 情

隔著一千公里

你深深地深深地愛我

我相信你的深

你的深長達一千公里

這是我唯一信賴的愛情

為此，我愿強硬地撐開堅定地維持

絕不縮短哪怕一寸距離

胭脂路

時間裹著綢緞紗錦扭動

高領的端莊經常

敗給大幅度的起伏

蝴蝶扣琵琶扣鎖住的節點

暗藏玄機，絕不僅僅是

白天合攏夜晚再一粒粒解開

教堂的十字架下

脫光了衣服的醉漢

驚得灰雀呼啦啦從尖頂掠過

人群紛紛退后

唯有一只慵懶的貓紋絲不動

胭脂路，集合無數高超的裁剪術

織物繁盛，經緯合度

但前朝的優雅，我只在

一雙琥珀色的貓眼里

短暫窺見過

臺風夜

風呼啦呼啦地

從我十四樓的縫隙里往里鉆

一想到懸蕩于十四樓甚至更高

我就慌起來

夜深了，風嗚咽得像某個遁逝的人

正竭力回返

我蜷縮進被窩

想起小時候，風雷之夜

偎著母親，怕中竟摻雜了甜蜜

而現在，中年的尷尬在于

依舊有恐懼，卻羞于尋找撫慰

只能在無人的密閉空間里

兀自崩潰

艱難重建

穿過墓地

大地遼闊，一個人的靈魂極輕

在隔土相望的沉默里

才會露出一點

她穿過墓地

往生者是安靜的

不肯收留她的村莊是安靜的

曾經的背叛，內心的枯榮也是安靜的

孤獨因而有著響亮又囂張的遞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