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最后的夙愿那么低微

佟彤

著名作家史鐵生去世之后，《北京晚報》發了一版他去世前那一夜的真相。原以為那會是作者看到了現場而沉吟很久的體悟，畢竟史鐵生在輪椅上坐了那么多年，他任何一點參透生死時的心情碎屑，都可以讓人感嘆很久。但是沒有，那篇文章是何東寫的，一個老牌的文化記者，文章沒有之前的文采，只寫清了一個搶救生命或者說延長生命的費力過程。

之所以費這個力，是他們要幫助史鐵生完成他的生前夙愿：史鐵生一直和他妻子說，死后要把器官捐獻出來，因為“白白燒掉了很可惜”。按照醫學常規，器官捐獻要在呼吸停止后的15分鐘之內進行，否則就會影響器官的功能。這個嚴格的時限，使得對史鐵生的最后救助，增加了新的意義和壓力。

包括著名神經外科專家凌峰在內，人們在努力延續史鐵生生命的同時，一直在找一個可以將他的夙愿付諸實施的單獨房間，他們需要在那里讓他安靜地離去，而且將他自認為“最拿得出手”的器官捐獻出去……

文章對此的描寫無華、細致，具體到了讓我不得不相信所有哲學研究者反復強調的那句話：“真理其實是最普通和樸素的。”是的是的，否則一生都在用身體勾畫真理軌跡的史鐵生的夙愿，不會如此具體，如此低微……這種心理的落差，好像我在他活著的時候看到他坐在輪椅上排隊買菜一樣，被觸動，更有不忍。

細想起來，這種觸動和不忍原本是因為對真理的陌生和敬畏吧，其實，真理原本就是從萬千瑣碎事物中溢出來的事實精華，可以重新放歸到所有微小事物上，后者雖小，但仍舊是對真理的客觀驗證。

學中醫的人總想用一句話概括出自己學習中醫的最深體驗，有說“固護陽氣”的，有說“腎氣為本”的，無非是從各自的學派角度，去理解和解釋中醫。事實上，中醫的目的和中醫的診治大法只有一個，就是追求人體的“陰陽平衡”，這就是中醫的精髓和主旨，是中醫閃耀的真理之光。

人體的每一個細胞實際上都在貫穿這個“陰陽平衡”的主旨，這也是為什么在用化療藥物治療癌癥的同時，要吃補氣補血的中藥，為的就是盡量幫助被化療打擊、打攪的人體陰陽，重新平衡起來，使治療得以繼續，也使癌癥可以與人和平共處，使人帶病延年地活下去……只是這個道理，要在醫生自己經過多年的臨床實踐才能有所感悟，才不會在遣方用藥時只圖攻邪的暢快，失去對正氣的呵護。能做到這種境界的醫生才是大師，才有概括中醫實質的本錢和權力。

我印象最深的史鐵生的一句話是：“剛坐上輪椅時，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瘡，一連數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著，才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么晴朗……終于醒悟：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這句話就像他最后的夙愿一樣低微，但卻能涵蓋迎接災難時的一切心理所需，這就是專屬于史鐵生的、別人不能代替的杰出特質，因為他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輪椅里。他在輪椅上坐了多久，他的心就飛了多久；他的夙愿有多具體、多微小，他的靈魂就有多恢宏、多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