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


臺北故宮博物院原副院長江兆申先生是研究唐寅的權威專家,其生前傾十年之力著成《關于唐寅的研究》一書,一直被學界奉為經典。書中有一節專門談到唐寅的復本畫問題:“唐寅的畫,用同一稿本重復畫兩次甚至三次的復本畫很多?!苯壬鸀榇艘还沧髁肆M對比,其中一組為臺北故宮藏《山水》與私人藏《草堂話舊圖》。這兩幅畫的構圖幾乎完全相同,只是后者在松巖之下少畫一疊山嘴,山徑上負書的童仆也略去,其他沒有多少變動。
朵云軒于2016年春拍即將推出的唐寅《茅屋蒲團圖》(下稱朵云本)與遼寧博物館所藏《虛亭聽竹圖》(下稱遼博本)也是一組復本畫。兩圖內容大致相同,圖繪峰石如云,下有茅屋,屋角飛瀑直下,石橋當門,流水環曲。侍童捧書行于橋上,屋中一人抱膝坐蒲團觀書,屋旁修竹高聳,有凌云之致。圖上題詩(詩載《唐伯虎詩文全集》卷三)也一致:“虛亭林木里,傍水著闌干。試展蒲團坐,葉聲生早寒。”朵云本款落“吳郡唐寅”,鈐“唐伯虎”、“六如居士”二印;遼博本款落“唐寅畫”,鈐“吳趨”、“唐居士”、“南京解元”三印。
更進一步比較,發現兩圖在構圖上存在些許差異。比如朵云本將遠山置左,畫的上半部幾成一對角線的格局;而遼博本將竹竿拔高至茅屋后的山崖之上,僅在右方用花青淡抹出遠山。那么,為什么說這兩本俱是唐寅的真跡?答案就在朵云本上的吳湖帆題跋里:“六如修竹茅亭圖,生平得意筆也。余所見不只一本,各盡景物,無不神妙?;蛞幩稳朔ǘ?,或襲元人逸韻。此幀純守東村師法,自有書卷氣味,非尋常庸史可及。壬申(1932年)花朝題于梅景書屋,吳湖帆?!?/p>
這段題跋里明確指出吳湖帆見過不止一本《茅屋蒲團圖》,“各盡景物,無不神妙”。正因為是唐寅“生平得意筆”,所以反復創作,這種觀點恰與江兆申先生不謀而合。吳湖帆對此圖的喜愛也非同一般。他臨于丁丑(1937年)的《幽篁虛亭圖》于1993年朵云軒首屆拍賣會高價成交,可證吳題所言非虛。
此外,題跋中的“東村”指的是唐寅的老師周臣。周臣承襲的是北派院體的畫風,用筆徑直有力,山石多學馬、夏用側鋒斧劈。而唐寅的筆墨要蘊藉的多,吳湖帆指出朵云本“純守東村師法”,應該是指相對遼博本而言,朵云本更接近周臣的筆法,而遼博本多用濕筆,如茅屋的檐柱、瀑石,以染為主,見墨多于見筆。
吳湖帆曾收藏鑒題過的唐寅畫作如今幾乎都是各大博物館的重要館藏,極少數為私人收藏。2015年上海博物館舉辦“吳湖帆書畫鑒藏特展”,配合展覽出版的《吳湖帆書畫鑒藏特集》一書,在編撰吳湖帆的藏品時,也把這張《茅屋蒲團圖》收錄其中,寫明此本為吳湖帆“收藏題跋”,這是對這件作品最重要的肯定。
與吳湖帆的題跋并重的是,畫上另一位金石考古學家、書畫鑒賞家——褚德彝的題跋。據史料記載,在當時褚德彝鑒賞既多,聲譽日高,世之好古書畫者往往賴其題識定真偽。
褚德彝并提到《茅屋蒲團圖》“下角有愙齋藏印,足為是幅增重矣”,為何他會有此識見?因為愙齋就是吳大澂。他一生嗜好收藏,對各地所出之金石、書畫、印璽等古物的搜羅不遺余力,在晚清收藏界和學術界都有廣泛影響。作為吳大澂惟一的孫子,吳湖帆在祖父過世后繼承了眾多家藏名跡?!睹┪萜褕F圖》為吳大澂舊藏,同屬祖孫遞藏之物,吳湖帆在題跋的字里行間都流露出對祖傳藏品的珍惜之情,此亦足可為藝林增添又一段翰墨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