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深淵

徐玲

（接上期）

星期一。

一清早，大伙兒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散布模擬考試的排名消息。

“聽說成績出來了，我們班完勝（1）班。”

“可能嗎？（1）班可是一直領跑全年級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每個人的分數到底是多少？”

“年級第一名是不是玫瑰？”

“好像不是……玫瑰落到十名之后了。”

“肯定是假消息……”

我慢吞吞地路過，耳朵里捕捉到了這些內容。我沒有心思細聽。

只是模擬考試而已，何必太在意。

可是有人好像特別當真，比如玫瑰，竟然趴在課桌上暗自傷神。雖然聽不到她的哭聲，但從顫抖得厲害的后背和肩膀看，就知道她哭得很傷心。

從來都是班上的一號人物，年級排名從沒下過前三，怎么就落到十名以后了？但愿消息是錯的。雖然她平時對人兇了一點兒，說話啰唆了一點兒，對事認真得過了頭，渾身帶刺，無法接近，趾高氣揚，難以溝通，但人品絕對沒有問題。

第二個黯然神傷的女生是青蓮。她沒有玫瑰的反應那么強烈。她抱著雙臂輕輕靠在窗欞邊，頭枕著玻璃，呆呆地注視著窗外，眉宇微蹙，眼神憂傷，像一朵心事重重的蓮。

我是不是應該走過去安慰幾句？算了，自己還不知道考得怎樣呢！

男生和女生不一樣。瞧睡龍，坐在椅子上一個勁兒撓頭發，仿佛頭發里長滿了虱子一樣，不撓就活不下去。看來也沒有考好。

“嘿，你肚子不痛了？”我逗他，“改腦袋癢了？”

“我現在渾身都難受。”睡龍噘著嘴巴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鼻子、眼睛、嘴巴擰成一團，“為什么我能考這么好？為什么？”

我感到震驚：“真的？你考得很好？有多好？哼，考得好還呼天搶地？”

“你不懂，你不懂。”睡龍神經質似的抓住我的手臂，“像你這種風調雨順的優等生，怎么能體會一個總是被暴風驟雨摧殘的后進生取得瘋狂進步以后的復雜情緒？”

我伸著脖子望他，用一種同情和質疑的眼光。

哦，風調雨順，他說得如此風輕云淡，好像從小到大我的好成績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你知道嗎，數學王子，我本來已經對自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妥協了，我認命了，我想安分守己上個職高，學我的汽車修理，可是……可是這次，我的排名居然那么靠前，完全可以上普高了！怎么辦？”他激動地搖晃我的手臂。

“原來是這樣啊！”我用更加專注的目光注視他，“我的好兄弟，淡定，淡定。”

“我沒法淡定啊，你說，為什么這次是模擬考試？要是真正的中考就好了！天哪，為什么老天要這樣折磨我？我該怎么辦？中考如果考不進普高，我怎么對得起這次偉大的模擬考試？”

我一把攬住他肥胖的肩膀：“睡龍，這跟老天無關，是你自己給了自己希望，那就甩掉一切負擔和壓力，輕裝上陣，勇敢地往前沖。我對你有信心！”

“嗯，麻煩你把這句話寫下來，我拿回去貼在寫字桌上，每晚臨睡前看三十遍。”睡龍似乎很感動的樣子。

我吁了口氣。

唉，成績沒公布，名次卻先透了風，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信。

正尋思著自己的名次，章魚歪著肩膀朝我走來。

“陳聰聰，聽說你放衛星了！”他踢一腳凳子后緊挨著我坐下，表情訝異的程度仿佛看見了UFO，“這次你竟然比玫瑰班長還厲害。”

“真的假的？”我的小心臟急速跳動，“誰告訴你的？我排名第幾啊？在哪兒能看到成績？”

面對我的“連環炮”，章魚賣起了關子，舒展著四肢咂咂嘴說：“不告訴你。哈哈，我也考得不錯，再努力一下能進最好的職高了。”

“你有點志氣好不好？”我聽不下去，“人家睡龍都想上普高呢！”

“左老師不是說了嗎？全市那么多初中畢業生，也就一半能上普高，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應該感謝我墊底。”章魚摸摸下巴，“再說啦，誰說上職高就沒志氣？你老爸說的，未來最受歡迎的是高級技術工。”

“那倒是。”我給他臺階下，“只是可惜了你聰明的腦袋瓜。”

“聰明的腦袋瓜到哪兒都能派上用場。”這家伙還蠻自信。

整個一天，大家都在傳誰考了第幾、誰考過了誰，可就是沒見左老師公布成績。中午自習時間，大伙兒終于嚷嚷著問左老師要結果，她不緊不慢地說，再等一天。

大家于是被撩得心神不寧。

下午課間活動結束，章魚拋給我一瓶水：“怎么樣？今晚去嗎？”

“還沒跟我姨媽說呢。”我吐口氣，“張不開嘴。”

章魚朝我咧嘴笑，潛臺詞是“膽小鬼”。

我避開他的目光，仰起脖子把水喝得咕咕響。

“陳聰聰，我看你還是一門心思迎考吧！再使點勁兒，說不定能進江源高中的重點班，把那朵驕傲的玫瑰氣得蔫掉。”

章魚的語氣讓我覺得很不爽。

“你什么意思？”我甩甩頭發抬起下巴說，“你信不信，我網吧照進，江源高中也照進！”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章魚有點兒著急，“我是說真的，離中考只有二十多天了，還是忍忍吧，考完了再去玩兒。”

我很瀟灑很有魄力地告訴他：“我說到做到。”

完了把手上的空瓶子扔給他，任他張大嘴巴杵在那兒像根木樁。

就這么決定了，今晚演一出戲。

從上樓梯開始醞釀情緒。腳步聲大了，喘氣的聲音粗了，書包不是單肩背著，而是提在手上，眼光盡量暗下來，冷下來。

不錯，情緒上來了。

“豈有此理，把我們當成什么了？簡直就是學習的機器！”我一邊從姨媽手上接過拖鞋，一邊帶著極端不滿的情緒說。

聲音擲地有聲，不帶一點兒猶豫和顫抖。

表情適當憤怒，是稍加控制的那種憤怒。

“怎么啦？”姨媽被我嚇得愣住了。

“唉，這不是倒計時二十來天了嘛，學校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初三的晚自習延長一小時。”我一邊走向衛生間一邊大聲回答，留給姨媽一面不悅的后背。

不能讓她看見我說這話的表情，戲演得再真，都有可能露出破綻。

“哦，延長一個小時？這也晚了點兒。”姨媽緊跟在我身后。

“就是嘛。你說學校把我們當什么了？是不是復習考試的機器啊？真不像話。”我用喋喋不休來掩飾內心的慌亂與緊張。一邊快步走到餐桌前，端起魚湯仰脖子喝。

“聰聰，你要理解學校的安排，在這非常時刻，他們做這個決定肯定是十分慎重的，肯定對你們有好處才會這么做的，你不能有情緒，要認真利用延長的晚自習好好復習，聽見沒？”姨媽說，“我覺得這樣挺好。這樣啊，你每天回來后就不要再復習了，直接睡覺，倒也省事兒。”

她信了，而且確信無疑。

我心里樂開了花。

哈哈，演戲真過癮！

理所當然地，我可以在每天晚自習結束后，去網吧享受一會兒。天哪，我陳聰聰什么時候有過這樣自在瀟灑的生活？想起來就驚心動魄。

（未完待續）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