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吧，痘痘君

小眼魚子

2007年9月1日，我告別紅領巾時代，順利成為一名真正的少女。這是個難忘的日子，因為我長了人生中的第一顆青春痘，它不偏不倚，剛好在額頭中間，像極《西游記》里頭戴三山飛鳳帽的二郎神。

在詩意盎然的年代，痘痘君從我跨進中學的第一步就開始攜著全部的熱情伴著我，從額頭到三角T區，從“ 二郎神”到“滿天星”，再橫縱坐標畫正反比例曲線，它們像圍繞著銀河系星星那樣的點綴我的大餅臉。我曾不止一次問我媽，“是不是得擦點什么藥膏或者去醫院看看醫生？”我就這樣把臉抬得高高的，手指比劃著端著那顆最閃亮的“開得正旺”的痘痘君給她看。然而收到的永遠都是：“女孩子，青春期正常嘛！再過個幾年就不會長了！”這些話常常都在發揮一顆定心丸的作用，只要聽到“再過個幾年，就不會長了”的時候，我就咬咬牙，打住那只拼命想擠爆它的手：熬完這些年，本姑娘依舊可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做個美美噠的女子。

當我執著筆開始用心規劃我的女神之路——初中畢業、高中三年、大學四年，我要分別展現怎么樣一個姿態，長短發、平斜劉海兒、頭發要燙什么顏色，穿什么色系的衣服，條條框框都設計列好貼在床頭。結果，事與愿違，在這個看什么都要先看臉的年代，我還是被我的痘痘君們徹底打敗了。它們就像windows XP打字游戲里的土撥鼠一樣，打扁一個又冒出一個，齜牙咧嘴，含苞待放。我的少女時代，印記斑斑，憂傷遍地。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把自己的青春故事拍成一部電影，我想這番與痘痘曠日持久的革命精神首先會把自己感動哭。在本該任性的年華，我看著死黨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香香的辣椒味滋啦滋啦往頭頂上冒，而我卻只能努力抑制住自己難過的心情，“不，我不能吃辣。”在舍友拆開一包又一包的麗麗薯片，格外享受地對著電腦邊看劇邊“咔嘰咔嘰”的時候，我只能“忍”字當頭，讓自己做一只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龜。每次回學校，別人的書包、環保袋里幾乎都塞滿各種誘人的進口零食時，我的包包源源不斷地滾出一個個大大的蘋果、梨。有時候一不小心大包小包往宿舍地上一扔，糟了，一袋葡萄自動摔成汁，又是要不停換洗的節奏……我百般呵護著這張脆弱的臉，辣椒不吃，熱氣、上火的東西不吃，就連面包店那些剛剛烘焙出爐的漢堡包、長棍面包，都一一被我列入了黑名單。在朋友圈吃貨泛濫的當下，我默默地在一旁夾青菜、啃水果，內心無比崩潰地用可憐的視覺感受著這世界琳瑯滿目的美味。

這么多年的一路折騰，我終究信了一點，No zuo no die。

直到有一天我媽對著我一臉的痘痘君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嘆，在一番深深的自責后，她二話不說把鑰匙插孔，腳踩在踏板，“轟隆隆”發動油門，“走，看醫生去。”

阿王診所里，老大夫瞟了我一眼，口里念念叨叨一些沒技術含量的話，“是不是吃熱氣上火的東西啦？要多吃清淡的，多吃蔬菜水果！”

“醫生，我這些年吃水果蔬菜都快變成植物人了！”

老大夫突然抬起頭，透過厚厚的鏡片認真端詳了我一番，長吁道：“這日子不好過吧？”

“那就是了，心情不好也很容易長痘的！”

這讓我突然腦海閃現一幕，高中的某個課間時分，暗戀的那個前桌男生折過頭來問我：

“老肥，為何你眼里常含憤怒？”

我當時特別深沉地說了一句，“因為愛，不能愛。”

我努力地愛自己，卻讓自己變得很不像自己。

一直以為很多東西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不敢放開自己，去選擇一種喜歡的生活方式。

一直以為很多東西只要拼命努力就可以改變，卻忽視了順其自然的規律，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作繭自縛。

一直以為很多東西只要小心翼翼便能保護好自己，讓自己不受到任何傷害，卻忘了，青春本身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未來的精彩之處就在于，它有太多的意外和未知，我們都應該走出心里的禁區，享受每一場奇遇帶來的刺激與驚喜。就好像，有時候麥當勞新出的圓筒冰淇淋口味會比麻麻黑好吃；或者發現那個喜歡了三年的男生一直也在默默喜歡著自己……更神奇的是去長沙吃再多的臭豆腐竟然不爆痘！！

那么，在此之前我的那些血淚夾雜、可歌可泣的光輝歲月到底還是一種可恥的浪費啊？！在痘痘君駐扎營地這么久以來，我一直不敢當著其他人的面照鏡子，每次強迫癥非得跑到廁所做賊心虛一樣小心翼翼掏出一面四方鏡，不厭其煩地問它：“魔鏡魔鏡，我今天又長了幾顆痘，是不是很丑？”只要一看到新的痘芽，那一整天的心情便陰雨連綿，悶悶不樂。說到底，這種壞情緒終究還是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青春的大半期，它時常讓我自卑，也讓我變得容易動怒，容易感傷。而且，我想也許我是真的錯過什么了，高考那年的那個男孩，一心想成為壞女孩的沖動，本該浪蕩不羈任性妄為的17歲，還有一場無疾而終的表白。在一場場自卑和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攜塵而去，一切再也與我無關。留下的只剩悔和恨。

沒有人可以給出更好的解藥，大夫不能，媽媽也不能。我，才是這場病的根源。

2016年，我再也不想和滿臉的痘痘君對抗下去了。就像《三傻大鬧寶萊塢》中蘭喬說的，“Follow your heart”，不管是何方妖孽，也再不能左右我的情緒，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勿忘初心，做回自己。

從此，愛自己所愛，不委屈自己。美食、美貌、友情、愛情，統統到碗里來吧。

什么水桶腰，什么大粗腿，什么粉刺痘痘，那些可以把自己作死的完美主義，統統滾蛋……在正常的范圍內，不折騰不矯情。

畢竟，我還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