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聲名狼藉”的古代科學家

張嵚

中國歷代的科學巨匠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高人氣的群體。但有這么幾位人物，卻比較例外。他們都是身負絕世大才的人物，玩票一般隨手研究，竟先后開發出推動人類歷史進程的科學成果。

可如此風光業績的他們，哪怕歷史形象稍微好點的，也總惹得后世一陣嘆息。最糟糕的更是節操盡碎，常作為壞人典型，就差鑄成銅像擺在西湖邊上罰跪。

如此奇特景象，只能怪擇業錯誤，明明是科學奇才，卻反而玩命開發仕途。滿腹的才華智慧，也就這么悲催地跑偏了，最后辛苦一生，落個悲催結局。

做人不能太劉歆

劉歆的歷史形象，近現代史上章太炎給他一個崇敬到肉麻的吹捧：孔子死，名實足以伉者。意思是在儒學里，孔圣人大哥，這位是二哥。

看看出身和業績，這位二哥著實名不虛傳：西漢皇室后代，父親更是編纂了 《戰國策》 的史學家劉向。他最早跟著父親編書，弄出了中國第一部圖書目錄 《七略》，后來當天文官，寫出了跨時代著作 《三統歷譜》，里面有可以測算日食月食的新型科學公式“歲星超辰計算法”，從此徹底結束了人類觀測天象基本靠蒙的歷史。配套他人生里最代表性的科學成就：把當時高深莫測的數學圓周率，漂亮推算到3.15471。

比起琳瑯滿目的各行業績，劉歆更有正直的人品，在原則問題上從不倒退。他曾不顧觸怒權貴，撰文猛批西漢腐朽敗壞的學風，還被太師師丹打擊報復，倒霉外放貶官。

但就是這位才德雙全的人物，在歷代遭遇的罵聲卻不斷。南宋文學家洪邁就曾說劉歆晚年家破人亡，全是老天開眼現世報；東林黨中的左光斗，也曾在各種集會場合里把他拿出來痛批；南明忠臣黃道周被清軍俘虜后，還曾把劉歆的故事搬出來，警告清軍中的前明降臣：做人千萬不能太劉歆。

為啥會名聲如此狼狽？說說他的一個鐵桿朋友就知道：篡漢的新朝皇帝王莽。

劉歆與王莽，那真是親生的哥們。這哥倆的人生交集，從一開始就甜蜜：都是當時出名的上進青年，從相識后就對脾氣。

老友王莽在漢平帝登基后擔任大司馬，立刻送來溫暖關懷，一下把劉歆提成太中大夫。這也是劉歆人生里最春風得意的年華。

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特別是隨著王莽加快篡位進程，劉歆的角色也更加重要：他要從科學的角度，解讀當時的天象變化，為改朝換代提供理論基礎。王莽篡漢這件事上，他就是首席公共專家。

而對這個角色，劉歆毫無心理負擔。從鬧地震到發洪水，各種自然現象，全都朝著王莽當皇帝這事上扯，終于提供了各種科學研究成果，千言萬語匯總一個中心思想：西漢的滅亡是正常的，王莽當皇帝是合理的，群眾的情緒一定要穩定。在各種場合里，他不止一次盛贊過王莽對漢朝科研事業的關懷，堅信只有在王莽的領導下，才有巨大的進步。

從西漢末年至王莽登基，相關闡述西漢必亡的理論文章，全都出自他的手筆，內容可謂“理論扎實敘述生動”。

王莽步步為營的道路上，各個關鍵奏折更出自他手筆，最后的登基大典，也是他親自主持籌劃。劉歆一生的心血才華，全撲在這大事業上。

王莽稱帝后，已然身為新朝國師，權位如日中天的劉歆，親眼目睹了王莽從硬推井田制到亂鑄錢幣等各種雷人改革，見識了民不聊生的悲慘景象。而王莽這位自己一直認為如春天般溫暖的老友，更露出了猙獰面目。早年為了自家聲望，可以殺親生兒子，這會為了新朝權位，又不眨眼地殺掉劉歆二子一女。

追悔莫及的劉歆，終于決定和衛將軍王涉合謀發動兵變，以圖恢復漢室江山。可惜科學行業本領一流的劉歆，造反行業卻是末流水平，還沒開始就敗露。

這位西漢最偉大的科學家，就這樣在王莽新朝政權覆滅的前夜，落得自殺身亡的結局。留給后人的，是令兩千年來的中外同行們嘆為觀止的科學成就，外加道學先生們的幸災樂禍聲。

水利學家殺于謙

在各種明朝題材電視劇里，只要演到徐有貞，都是清一色壞透了的模樣。

按不少青年學者的說法，此人更堪稱秦檜之后，中國古代史上又一極品無恥的漢奸人物。

當然漫天的口水中，大家也常八卦他另外一些趣事：體態非常奇特，手上生有枝指。曾經在敵人大兵壓境的危急下，賣命鼓動皇帝跑路，成了名聲臭大街的逃跑派。以至于為了避羞，連名字都改了，更是害死忠臣于謙，遭世人唾罵。

他的故事越八卦，就會發現各方面都有奇葩。而其中最奇葩的，卻是他各種特殊技能。這條哪怕是罵他最狠的人，也都格外服氣。

以 《明史》 的說法，天文地理陰陽等各種劍走偏鋒的學問，沒他不會的。其縱論北方邊防的奏折 《武功集》，連百年后的抗倭大英雄戚繼光都十分敬佩。此外書畫詩文，也都頗有造詣，堪稱這時代公認大師水準。

其中最有才，也是最被人忽略的一項，是他的水利科學造詣。甚至不夸張說，在潘季馴橫空出世前，他就是明代最杰出水利科學家，沒有之一。

他有一段堪稱光輝燦爛的歲月：景泰三年，沙灣治水。

當時的情況是，老徐自從土木堡事變后，一直郁郁不得志，于是為轉運道改名為“有貞”，表達忠貞不二的理想。果然一改就機會上門：山東張秋河咆哮泛濫，成了帝國河患的重災區。

明朝陸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卻是越治越泛濫，災情連年惡化。這事有多嚴重？張秋河是京杭大運河重要干道，這里一癱瘓，南方物資運輸難，北京城就要斷血。

急紅了眼的景泰帝朱祁鈺，終于捏著鼻子，把徐有貞提拔成僉都御史：都說你會治水，那你趕緊去！

對這糟心問題，徐有貞到災區看了幾眼，回來后先拿了倆水桶，給大家做了個現場演示：一個水桶上挖個大洞，另一個水桶上挖出與大洞總容量相同的若干小洞。然后跟大家打賭哪個水桶放水快。當時常識是，應該一樣快，結果卻讓人吃驚——若干小洞的水桶快。

這個簡單表演，就是物理學上堪與伽利略兩個鐵球媲美的另一重大突破實驗：水箱放水實驗。

早于美國人400年完成這一實驗結果的徐有貞，在技驚四座的同時，更霸道推翻了前人的治水模式，拿出了自己獨創的治水思路：分流泄洪法。

結果原本水災連年的張秋河地區，一下成為了生活穩定的樂土。30年后的明朝弘治年間，黃河爆發了規模空前的大決口，弘治皇帝同樣是沿用徐有貞的分流方式，成功在有限的時間里，完成了黃河的分流改道。

要就此認定徐有貞有多么為國為民，這也著實高看了。身負奇才的他，只是把科學當作一塊墊腳石。

一場獨具特色的智慧，換來的是他政治生命的二度青春。借此輝煌業績重新上位的徐有貞，也得以再度接近權力中樞，完成了后來奪門之變的陰謀，留下了今天依然令人咬牙切齒的罵名。

值得一說的是，當初不計前嫌，舉薦徐有貞治水的關鍵人物，依然還是于謙。但他為了置于謙于死地，竟發明了“意欲”這個罪名，無恥程度直追當年秦檜的“莫須有”，也因此徹底身敗名裂。

如此恩將仇報的一幕，只能說這位天才的品格，足以完爆后世各路扶不起之輩。可機關算盡的徐有貞，卻連高官的癮還沒過夠，就立刻招了災。徐有貞伙同石亨、曹吉祥窩里反，一度被發配西南，直到石亨事敗后才得以重獲自由。

這個號稱全才的人物，晚年還念念不忘權力，天天盼星星似的等著朝廷啟用，卻終于盼得一場空。

徐有貞的所謂權謀，也只能算計良善。至于做權奸，他確實不夠格。唯一合格的事，還是做個學者，可他終于走歪了。

（選自《廉政望》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