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做發現美的另一面

張皙穎

從2003年在韓國讀書的時候第一次接觸拼布，到2015年底拿到日本手藝協會的拼布手縫指導員證書。總有人問我，是什么讓你十二年如一日的這般迷戀著手作，其實答案很簡單，只因為，美。從首爾城邊的一個小木屋開始，從第一個布娃娃開始，從韓國老師質樸的鄉村風開始，到臺灣老師游刃有余的色彩搭配，直至日本老師的嚴謹、不失毫厘。對于美的追求，從不敢懈怠。但隨著學習的深入、訓練難度的增強，越發可以跳脫出對單純的美本身的追求和向往，而是努力地通過手作去發現美的另一面。

忍耐之美

美，需要忍耐，破繭方可成蝶。任何一個作者在制作全部結束之前都不是那么愿意將作品示人的，很多時候真的不是要故弄玄虛，而是翻在外面的毛邊、沒有藏好的線頭、還沒來得及縫合的返口，實在是沒有辦法讓人聯想出終極的美好。這就好比一桌飯菜，若只是讓你看看腌制好的半成品，即便告訴你做熟之后如何可口美味，胃口也已然消失了大半。

我們總希望工作節節高升還得有意義，婚姻幸福美滿還必須浪漫，日子過的風輕云淡、閑云野鶴般還要吃穿不愁。可誰知，現實生活里，工作了三年還在原地踏步；結婚六年了，先生雖未出軌，但日子也就是那么不疼不癢的過著，最近的圣誕夜也并沒有收到一片樹葉；好不容易打開日記本，準備好好地把今天的流水賬華麗的記下來時，隔壁的鉆頭聲鉆心的襲來。

所以需忍耐的事情，大多跟美好、從容、優雅、舒適無緣。但也恰是如此，忍耐之美才就在此時破土而出。無聊而重復的工作，靠著忍耐，終會迎來一個轉逆點，積跬步，至千里；不咸不淡的日子，先生愈發成熟穩重、孩子日日學點新花樣，相夫教子，不過如此；至于那刺耳的噪音，總在夜幕更深的時候會隨著遠去，遙想著可能又是一對即將結發的小夫妻懷揣著那么多美好，在創造著明天，想想倒是多少有趣。手中的作品自然也是一個道理，修剪毛邊、藏好線頭、折回返口，忍耐著，太陽出來，只為看見那一米陽光。

堅持的美

美，需要堅持，百密不可一疏。創作一件大作品，短了需要數月，長則需要幾年，當我們的技術足夠嫻熟時，前期準備足夠充分時，那么除了創作之初的靈感迸發和最后結束后的完美懸掛之外，能夠支撐我們完成整個過程的，便就是堅持了。如果問我在這么多年拼布的習作里，習到最多的是什么，那我會告訴你，就是堅持。

堅持與忍耐，看似有些相似，實在不然，需忍耐的時候，大多是遇到阻礙了，我們多少還是可以抓到一些蛛絲馬跡的。對付堅難險阻，需要的是見招拆招的能力。我們參加過軍訓，備戰過高考，所以我們懂得忍耐。而需要堅持的地方卻很難用一言蔽之，因為需要堅持的地方大多跟我們的情緒密不可分。比如痛苦需要忍耐，而無聊就需要堅持了。

難就難在每個人覺得需要堅持的點是那么分散與不同，比如有人覺得平縫無聊、有人覺得壓線沒意思、有人覺得包邊很煩；昨天還可以，今天就是不想動；已經做了這么久了，要不要開了新的活兒緩解一下。所有這些，我想是任何一個手作人都遇到過的，甚至朝夕相處的情緒感受。堅持的美，就在這里嶄露了頭角。每每這時，我都選擇沖上一杯咖啡，選一首不那么熟悉的曲子，聽過喝過后就果斷繼續，開始很難堅持，因為會有各種聲音不聽話的跑出來，但久了，稍加調整就可以很快回到繼續工作的頻率上，而這一份顛簸過后的平靜之美，只有成功跨越過后的人才會有所體會。

殘缺的美

美，需要殘缺，自古紅顏多薄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我們對完美的向往卻又那么的執著不可破。有個當年一起拼布的姐姐，她幾乎所有的布塊都會買上兩塊，我十分不解的問她為何，她說這樣用掉一塊兒就還有一塊。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喜歡的茶杯，定會買上一對，打破一個還有一個，絕版布也是攢了一塊又一塊。更不用說，縫著縫著稍不滿意就要拆掉，掛著怕臟了，折著怕皺了，洗了怕縮水了，送去展覽怕丟了。看，我們就是這般脆弱和不堪一擊，即便都還未曾發生，僅僅是擔心便可讓我們已然這般不堪重負了。這好比，經濟不景氣，先生的公司在大幅度裁人，很擔心；孩子的成績忽上忽下不穩定，明天又要期末考試了，很擔心；奶奶又被送去做了pet CT，是不是又復發了呢？很擔心。完美就被這些不完美日日挑釁，稍微一個不留神便已被蠶食殆盡。于是，殘缺的美便是接納了不完美之后的一針強心劑。

枯荷、落日、殘壁、余暉，還不提那大漠孤煙、庭院深深里的枯山水，哪一個不是美得讓人窒息、驚嘆。慢慢的，我不再只盯著那微小的瑕疵，也大塊的裁開百年古布，任憑別人觸摸那針與線相連后的獨特質感，有那么一瞬間就好似在水中憋了好久，終于扒著水草，爬上了岸。

手作之人愛美自不必說，我相信美的背后蘊藏著的巨大能量場才是滋養我們的汩汩源泉，倘若日日悉心洞察，哪里還會有荊棘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