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
現在的家長都非常在乎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名校,往往為此煞費苦心、破費萬金。人們普遍相信,只要從幼兒園開始,到小學、中學、大學,一路都上名牌,孩子就一定前程輝煌,否則便不免前途黯淡。據我的經驗,事情并非這樣絕對。
我高中讀上海中學,大學讀北京大學,當然都是名校,但是,小學和初中就全然不沾名校的邊了。我入初中時剛滿十一歲,還在貪玩的年齡。那時候,我家搬到人民廣場西南角的一個大院子里。我家住在那個大院子里的時間并不長。上初三時,我們搬家。現在回想起來,那兩年半是我少年時代玩得最快活的日子。
在我入住后不久,我便成了住樓房的孩子的頭兒。在那個頑童時代,我顯示出了很強的組織能力。我當仁不讓地做了“主任”。我這個“主任”當得很認真,經常在我家召開會議,每一次會議都有議題并且寫紀要。我們所討論的問題當然是怎么玩,怎么玩得更好。
那時候,人民廣場一帶還很有野趣,到處雜草叢生。在我家對面,橫穿廣場,是人民公園。夏天的夜晚,我常常和伙伴們進到公園里,小心撥開草叢,用手電筒的燈光鎮(zhèn)住蟋蟀,然后滿載而歸。在那個年代,即使像上海這樣大城市里的孩子也能夠玩鄉(xiāng)下孩子的游戲,比如斗蟋蟀和養(yǎng)蠶。我也是養(yǎng)蠶的愛好者,每年季節(jié)一到,小攤上便有幼蠶供應,我就買一些養(yǎng)在紙盒里。侍弄蠶寶寶,給它們換新鮮的桑葉,看著它們一點點長大,身體逐漸透亮,用稻草搭一座小山,看它們爬上去吐絲作繭,在這過程中,每天都有驚喜,其樂無窮。
倘若現在回憶我的初中時光,只能記起我如何用功學習,從來不曾快活地玩過,我該覺得自己有一個多么不幸的少年時代。一個上初中的孩子,他的職責絕對不是專門做功課,玩理應是他的重要的生活內容。當然,同時我也是愛讀書的,例如拿到小學升初中的準考證后,我立即奔上海圖書館而去,因為這個證件是允許進那里的最低資格證件,又例如在家搬到離學校較遠的地方后,我步行上學,省下車費來買書。
孩子的天性一是愛玩,二是富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我慶幸我這兩種天性在初中時代都沒有受到壓制。讓我斗膽說一句狂話:一個孩子如果他的素質足夠好,那么,只要你不去壓制他的天性,不管他上不上名校,他將來都一定會有出息的。現在我自己有了孩子,我不會太看重他能否進入名校,我要努力做到的是,不管他上怎樣的學校,務必讓他有一個幸福自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保護他的天性不被壓抑和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