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之路

袁越

地球的南北兩極是無可替代的絕佳旅游目的地，其中北極要比南極更好玩，因為北極有人，有人的地方才有自由。

9月底的一個早晨，天剛蒙蒙亮，我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套上一件薄薄的羽絨服走出旅館，準(zhǔn)備去拍朗伊爾城（Longyearbyen）的日出。這座小城位于斯瓦爾巴（Svalbard）群島的正中心，常住人口只有2000多一點，放在中國恐怕連一個鎮(zhèn)都算不上，但這已經(jīng)是斯瓦爾巴群島最大的城市了。

斯瓦爾巴群島位于北大西洋和北冰洋的交界處，被公認為是北冰洋的門戶，同時也是前往北極點的出發(fā)地。群島的總面積約為6.1萬平方千米，和愛爾蘭差不多大。其中面積最大的島名叫斯匹茨卑爾根（Spitzbergen），形狀極不規(guī)則，邊緣處布滿峽灣（Fjord）。

朗伊爾城就位于斯匹茨卑爾根島中心的一個馬蹄形的峽灣處，這里原本是一個冰川的入海口，但不知什么原因這個冰川后退了數(shù)千米，留下了一個狹窄又相對平坦的峽谷，周圍群山環(huán)繞。我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山頂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仿佛戴了一頂白色的絨線帽。

走出旅館，我沿著小鎮(zhèn)惟一的一條公路徑直向海邊走去。一路上沒有遇到一輛車，也沒有見到一個行人，路兩邊密密麻麻的房子里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甚至連鳥鳴或者狗吠都聽不到，仿佛走在一座鬼城，感覺相當(dāng)怪異。途中走過一座白色的大帳篷，記得昨晚這里人聲鼎沸，上百名游客聚在一起歡度啤酒節(jié)，還有一支搖滾樂隊專程從挪威本土飛來助興，但此時這里靜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帳篷后面有一條小路，穿過一小片荒地直達海灘。我從這條小路穿了過去，發(fā)現(xiàn)腳下的土壤竟然是松軟的，上面長滿了稀奇古怪的植物。極地植物大都貼地而生，從遠處看像苔蘚，走近了就能看到一朵朵精致的葉片和小花，顏色異常鮮艷。也許是因為靠近居民區(qū)的地方馴鹿不敢來，所以我經(jīng)常能見到20厘米-30厘米高的雜草，甚至還見到一叢野生棉花，花期剛過，花骨朵上結(jié)出了一朵朵細小的白色棉絮，煞是醒目。

又走了半個小時后，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寬廣而又平坦的灘涂，夏季河水流過的痕跡尚在，此時只剩下裸露的黑色土壤，以及一行行動物的腳印。我沿著一行馴鹿腳印向河灘的深處走去，很快便把城市遠遠地拋在了身后。此時天色已然大亮，周圍沒有一絲風(fēng)，耳朵里只剩下鞋底和沙土接觸時發(fā)出的沙沙聲。一旦停下腳步，便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像我這樣久居大城市的人都渴望安靜，一間隔音良好的密室雖然能夠滿足耳朵的要求，但眼睛卻被禁錮在狹小的空間里，心依然靜不下來。這里的寂靜很不一樣，眼睛里明明看到的是雪山、冰川和荒原，以及五顏六色的房屋和一望無際的公路，但耳朵里卻聽不到一點兒聲音。換句話說，眼睛和耳朵這兩種人體最重要的感覺器官傳來了兩個互相矛盾的信號，這是只有北極才會有的特殊體驗，令人終生難忘。

一聲狗吠打斷了我的美夢，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之中。斯瓦爾巴市郊有一座狗舍，飼養(yǎng)著幾十只專門用來拉雪橇的哈士奇，顯然狗舍飼養(yǎng)員起床了，正準(zhǔn)備給狗喂食。我睜開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從山背后冒出頭來，整個小鎮(zhèn)都籠罩在一片耀眼的金光之中。朗伊爾城的房屋原本都被涂上了各種鮮艷的顏色，此刻它們不得不屈服于太陽的威力，全都變成了明黃色。我站起身，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長長的身影，在這座無人小鎮(zhèn)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孤獨，卻又帶著一絲倔強。我掏出相機拍下眼前的景象，但其實那個場景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之中，一輩子也忘不了。

南北極最有價值，同時也最無法替代的東西就是高緯度帶來的各種神奇的自然現(xiàn)象，以及生活在高緯度地區(qū)的居民們?yōu)榱诉m應(yīng)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而自發(fā)形成的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說到極地特有的自然現(xiàn)象，最吸引人的當(dāng)屬極晝和極夜。極晝自然不用說，絕大部分地球人都喜歡光明勝過黑暗。極晝期間你可以選擇在凌晨3時坐在草地上一邊看書一邊曬日光浴，或者在午夜時分坐上一輛狗拉雪橇，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追逐那顆繞著地平線轉(zhuǎn)圈的紅太陽，想想就很刺激。極夜聽上去似乎很壓抑，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極夜時的天空并不都是黑色的，而是會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深藍色，難怪有很多資深玩家專門挑極夜的時候去極地旅行，就是為了欣賞這獨一無二的人間奇景。另外，極夜時的太陽并不是完全沉入地平線，而是在地平線下面不遠的地方徘徊，因此極夜期間的天空經(jīng)常是彩色的，就像是朝霞或者晚霞那樣。

據(jù)我所知，有相當(dāng)一部分游客去南北極就是為了看冰川。冰川雖然不是只有極地才有的自然景觀，但一來其他地方的冰川數(shù)量很少，二來那些冰川的海拔都很高，要想近距離觀賞那些高山冰川就必須忍受高原反應(yīng)帶來的痛苦。極地則不然，這里的冰川海拔都不高，無論是遠距離觀賞還是冰上行走都不費勁。

冰川多的結(jié)果就是冰山特別多，而且體積巨大。看過電影《泰坦尼克號》的人恐怕都會對冰山?jīng)]什么好印象，但實際上冰山絕對是地球上最美的東西之一，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禮物。更妙的是，所有的冰山都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座冰山是完全相同的，你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拍到的那座漂亮的冰山只屬于那個時間和那個地點，不但以前不會有，而且將來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

如果你只喜歡活的東西，南北極也不會讓你失望。這里的海水雖然冷，而且大面積結(jié)冰，但只要有陽光透過的地方藻類就能生存，有了藻類便有了魚蝦，有了魚蝦便有了海豹、海獅、海象和各種鯨豚，以及南極洲特有的企鵝。

北極地區(qū)生活著馴鹿、麝牛、北極狐和北極兔等多種哺乳動物，它們也像植物那樣學(xué)會了適應(yīng)北極特有的氣候，夏天的時候一天24小時幾乎都在吃，到了冬天則幾乎不吃不喝，靠夏天儲存起來的脂肪度日。

還有一種動物必須單獨拿出來說，那就是北極熊。北極熊雖然是陸地動物，但它很少捕殺其他陸地動物，基本上以海豹為食。北極熊必須依靠海冰的掩護才能抓到海豹，所以北極熊的生物鐘和其他北極動物正相反，冬天海冰多的時候拼命進食，夏天則經(jīng)常挨餓，靠體內(nèi)儲存的脂肪度日。另外，北極熊雖然是北極的象征，但游客很難在野外看到它們。事實上，如果你真的近距離遇到一頭北極熊的話，最終的結(jié)果往往是你們當(dāng)中的一方會因此而丟掉性命。所以說，如果從看動物的角度講，南極要比北極好很多，因為游客在南極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呆萌的企鵝和海豹，而且可以在很近的距離觀察它們，北極游客卻只能看到馴鹿、麝牛、北極兔和北極狐，還必須得運氣好才行。

多年的旅行經(jīng)驗告訴我，對于像我這樣的普通游客來說，自由來自于人群，而不是荒野。越是沒人的地方就越?jīng)]有自由，只有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地方才能真正享受到獨處的樂趣。這句話聽上去似乎自相矛盾，但只要你多去外面走走就會明白，快樂來自于人與人之間的分工合作和相互交流，幸福的基礎(chǔ)是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