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民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河北省和全國大多數地區一樣,連續三年發生了嚴重的自然災害,加之在探索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過程中,由于缺乏經驗,以及“左”傾錯誤的泛濫,“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的一系列失誤,使得河北的經濟面臨了嚴峻的困難,工農業生產大幅度下降,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人民生活水平急劇下降。
為擺脫困境,中共中央在1961年1月八屆九中全會通過實行對國民經濟“調整、鞏固、充實、提高”方針的背景下,河北各級黨組織解放思想,沖破“左”的束縛,以創新擔當的勇氣,推行“包產到戶”新的生產管理和分配方式,開始了對農村實行農業生產承包制的有益探索。所謂“包產到戶”是一種統稱,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在我國農村中形成的各種形式的以家庭為主要單位,比較符合農村生產力水平的農業生產責任制。包產到戶是農民群眾“對‘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經營方式的自發的否定,也是為克服農村遇到的嚴重困難應運而生的”, 是農民迫切要求生產自主權而出現的一種創造性嘗試,它對盡快恢復農業生產、扭轉國民經濟的困難局面具有十分明顯的作用。
在這些探索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胡開明在張家口進行的“分配大包干”、承德專區的“毛驢戶養”、滄州專區的“借地”和“包產到戶”等。
一、胡開明在張家口專區的“分配大包干”嘗試
1961年3月,中共《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簡稱《農業六十條》),對糾正社隊規模偏大、公社對下級管的太多太死、民主制度和經營管理制度不健全等問題,做了較為系統的規定。4月,中共河北省委召開三級干部會議,傳達貫徹中央廣州會議精神,討論制訂了《河北省農村人民公社工作補充條例(草案)》,并于5月修改后公布實施。其中繼續實行生產大隊對生產隊包產、包工、包成本和超產獎勵的“三包一獎制”是《補充條例》的一項重要內容。但由于在具體實踐中,“三包一獎制”手續繁雜,難以把握,生產隊之間平均主義嚴重,因而也嚴重影響了群眾的生產積極性。毛澤東認為:“三包一獎制度是‘煩瑣哲學:你看,有37道工序,49個百分比,1128筆帳。光定額就有400多個”。他說:“也不知道是誰地誰人發明了這‘三包一獎的胡涂辦法,弄得大小隊之間,干群之間,一年大吵幾次,結果瞞產私分,并且永遠鬧不清。據有些同志說,從來就沒有真正實行過所謂‘三包一獎。實在是一個嚴重的教訓”。基層干部說:“三包一獎有三愁:算帳,吵嘴,熬燈油”。
為解決“三包一獎制”存在的問題,張家口市委第一書記胡開明在長期下鄉調研的基礎上,于1961年3月出席劉少奇主持召開的研究人民公社問題的“三北”(華北、東北、西北)會議時,提出了將基本核算單位放在生產隊的辦法。會后,胡開明親自帶領一個工作組到萬全縣郭磊莊大隊搞生產隊收益分配“大包干”試驗。“分配大包干”是基層干部和群眾對于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進行分配的通俗叫法。經過兩個月的醞釀、討論,郭磊莊順利實現了核算單位下放。具體辦法是:生產大隊由生產小隊提取公積金、公益金和管理費,生產隊直接向國家承擔糧食征購任務,其余收入歸生產隊自行分配。實行這種辦法后,社員出勤多了,干勁大了,勞動效率提高了,生產隊也發揮了積極性和自主權。6月,胡開明親自起草了關于郭磊莊分配大包干問題向省委的報告。報告認為:在一部分或大部分地區實行“分配大包干”代替“三包一獎”有五大好處:即將生產和分配統一起來,使社員感到個人與集體利害關系直接了;徹底解決了大隊干涉過多和瞎指揮問題;能夠發揮干部和社員的主動性、積極性,使生產真正做到因地制宜;大包干方法簡單、好算好懂,好實行;從根本上避免了瞞產私分。
9月27日,毛澤東途經邯鄲,聽取了河北省委代理第一書記劉子厚關于大包干問題的匯報,并在張家口的材料上批示:“中央政治局:這個材料請你們看看,我認為基本核算單位還是下放到生產隊好。請你們討論決定”。29日,中共河北省委召開地委第一書記會議,傳達了毛澤東“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指示,提出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土地所有權仍歸大隊,生產隊的規模和四固定(勞力、土地、牲口、農具)一般不再變動,生產隊上交生產大隊的公積金、公益金目前不宜過多,國家糧食征購任務不完全包死等意見。
10月14日,中共河北省委《關于“分配大包干”(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試行情況和今后意見的報告》上報中央,計劃在全省范圍內分兩步普遍推廣。10月7日,中央發出《關于農村基本核算單位問題給中央局、各省市區黨委的指示》,將張家口專區郭磊莊報告列為附件。該指示認為:“農村基本核算單位究竟是以生產大隊好,還是以生產隊好,很需要研究。并要求各級黨委調查研究,以便做出決定”。
此后,以生產隊為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單位的規定,被正式載入1962年9月中共八屆十中全會通過的《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張家口地區郭磊莊核算單位下放的試驗,比中央正式文件通知將基本核算單位下放生產隊的時間提前四個月。農村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單位放在生產隊的規定被正式寫入《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這表明,“對農村基本核算單位放在哪一層的調查研究取得的結論,得到毛澤東的贊同”。當時,在南方養病的省委第一書記林鐵也興奮地打來電話說:“開明同志,毛主席說了,基本核算單位還是放在小隊上好。這件事你是有功的呀!” 由此可以看出,河北在張家口專區進行的“分配大包干”的嘗試為中央調整農業政策提供了有力根據。
二、張北縣的“半畝山藥(馬鈴薯)口糧田”承包制
1961年4月開始實行的這一新舉措,具體做法是:人均半畝山藥地,定產定地,分配到戶,抵頂口糧,收獲歸己。全縣有126個大隊、670個小隊實行,共16104戶,分田28344畝。因山藥成熟早,可以早接口糧,群眾稱之“救命田”。縣委將這個辦法報告地委。此后又有145個生產隊、770個小隊實行,共15674戶,分田31320畝,并改名為“包種、包管、包收”責任制。
三、康保縣屯墾公社達布溝大隊1961年8月實行了“羊只草半養”承包制
具體方法是:大隊所有的羊,采取保本保值和按適齡母羊定繁殖的辦法,下放到生產隊經營;草場統一放牧,羊只分戶飼養;繁殖的羔羊定產(一只適齡母羊一年生一個羔子)以內的大隊分三成,生產隊分兩成,飼養戶分五成,一年一分成,達不到定產指標的由飼養戶賠償(每只羔羊賠4元錢),超產部分完全獎給飼養員和飼養戶。群眾把這種方法叫“三二五”、“草半羊(養)”。大隊還規定,社員個人飼養集體的羊羔子,每只全年付給兩個勞動日,飼養集體成羊的戶,每只羊定肥兩車,以質論價。這樣,把飼養效果的好壞與飼養戶的利益直接聯系起來。達布溝大隊的這種承包方式后被張家口地區寫成《關于屯墾公社達布溝大隊發展畜牧業生產的調查報告》,并制訂了《張家口發展畜牧業生產的十項意見》,向全區推行。結果,1961年冬至1962年春,張家口全區羊羔成活率由原來的50%左右提高到90%以上,羊只存欄數也由1961年的105萬多只,增加到1962年的117萬多只。
四、保定專區的“分配大包干”嘗試
1961年3月,《農業六十條》頒布后,中共保定地委在宣傳討論的過程中,也發現各地在實行“三包一獎”方面存在著許多問題,為此專門進行了調研。在調研中,他們發現唐縣峒龍公社張顯口大隊從1957年就實行“分配大包干”的辦法。此外,定縣八里店和東建陽、安國南旺和田袁李等村也自發實行了生產隊“分配大包干”的辦法。“分配大包干”實行后,生產隊不僅有了自主權,而且有效地克服了“三包一獎”制中生產隊之間存在的分配上的平均主義、瞞產私分和算帳麻煩等問題。就此,1961年9月8日,保定地委向省委進行了書面報告。之后,省委派九人工作組到唐縣峒龍公社張顯口、中顯口、水頭三個大隊調研,并向省委寫出了報告材料。
五、承德專區的“十項規定”和“毛驢戶養”嘗試
1959年8月1日,承德地委起草了《中共承德地委關于進一步調動全區農民積極性全面發展農業的十項規定(草案)》,供地委討論并作為向省委的匯報材料。“十項規定”是:定規模、定包產、定獎勵、定干部、定購銷、定小隊權力、定按勞分配、定個人副業生產、定責任制、定計劃和任務。其中在“定個人副業生產”方面認為,社員個人家庭副業收入,可以彌補集體收入不足,不能取消,社員集體生產與家庭生產收入比例一般以二八為宜(集體占80%,個人占20%)。個別家庭副業收入比重較大的隊,要從增加集體收入下手逐步改變,不要動員硬砍。個人家庭副業用工一般不超過10%左右為宜,年假、節假和早晚休息時間除外。完成集體勞動或小包工任務后,剩余時間全部歸社員自己支配。大隊(小隊)干部對社員個人生產和勤儉持家,要予以組織領導和支持。社員產品,要服從國家計劃指導和市場管理、物價政策,嚴禁破壞性生產和商業投機。“定責任制”要求農林牧等大隊一律采取三包到隊,隊二包到組(包工包產),組包責任田到戶到人,深山散居到戶,專業隊或專業組包產包責任到塊到棵。
“毛驢戶養”是承德地委根據本地零星草場多,農戶普遍養毛驢的實際情況,為改變毛驢歸集體后管理差、群眾生產生活使用不方便的現狀而推出的一項具體政策。1959年地委放寬政策,在毛驢主要用于社員家庭生活而集體役使不多的生產隊,允許將毛驢下放給農戶。后又進一步落實毛驢戶養政策,允許生產隊將一部分毛驢賣給社員或社員從外地購買毛驢。在反“右傾”運動中,“十項規定”和“毛驢戶養”政策均被看作為資本主義的東西遭到批判,特別是“十項規定”更是未能付諸實行。
六、滄州專區的“借地”和“包產到戶”
六十年代初,滄州地委在河間縣米各莊公社搞加強生產隊工作調查試點,設想把生產隊規模再劃小一些,或者包產組。同時,為發展牲畜養殖,還提出了分給社員飼料地的方法。1962年7月6日,河間縣委印發《對有特殊困難的生產隊實行借地的意見》,允許在縣東北部困難地區把集體地的一部分暫時借給社員,時間為二至三年,不計征購。使用期滿,視生產生活情況再選擇適當時機把土地收歸集體經營。地委提出,實行“借地”的生產隊數量控制在生產隊總數的5%。部分縣的一些公社或生產隊還出現了包產到戶、分田到戶、多分自留地、飼料地、借地等多種形式的農業生產責任制,受到群眾擁護。
上述河北省各地進行的農業生產承包制的各種探索和嘗試,不僅在經濟上,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在廣大農村推行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主要形式的農村農業生產責任制積累了經驗,而且在政治上更加注重調查研究、糾正嚴重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現象,也為各級領導改進工作作風提供了有益借鑒。雖然在當時極“左”的政治環境下,“包產到戶”被視為“修正主義”、“資本主義”的東西而受到批判未能大規模推行,但在三年特大自然災害、國家經濟和人民生活都異常困難的情況下,這些可貴的探索,無疑對提高農業產量,克服暫時的經濟困難,解決人民的吃飯穿衣等生活問題起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