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
青花瓷盤碎成一小塊一小塊,每一塊都鋒利如冰冷的刀尖,周邊零星散落著切成了片的蘑菇……姨媽蹲在地上收拾殘局,姨夫忙著收拾一條鱖魚。
兩個人本來嘰里咕嚕吵嚷著什么,見我突然闖入,都默不作聲了。
“我們家盤子很貴的。”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這兒沒你什么事,做功課去。”姨媽臉色不好看。
姨夫轉過身看我一眼,面無表情。
我聳聳肩膀轉身離開。
中午餐桌上的氣氛有些緊張,除了一張張嘴巴忙著吃東西的聲音,就只有管管自言自語的聲音。
吃過午飯,按照老媽制訂的計劃,姨媽非要帶我上街,先是買T恤,然后測視力,最后理發。
買什么T恤!雜志上說了,考試穿新衣服不吉利,于是挑了兩件低調到底的,黑色和灰色。
測什么視力!那眼鏡店里的視力表能信?明明視力正常,人家非要給你配鏡100度。好吧,雜志上說了,考試戴眼鏡大吉。
理發就更沒必要了,雜志上說了,考前理發是大忌。幸好我態度堅決,只允許象征性地修剪了一點點。
比較別扭的是買T恤的時候,營業員花癡樣地對姨媽說了句:“你兒子真帥!”姨媽只顧傻笑,我趕緊更正說:“她是我姨媽。”然后營業員說了句鬧心的:“你姨媽比你媽媽對你還好吧!”
也許她說對了。
好你個管霞,自己跑去西安干事業看歷史賞風景,把兒子扔在家里過迎考的苦日子,虧你干得出來!姨媽白天上班,晚上照顧我,替你擔負起了做媽媽的偉大責任。好吧,你再不打電話哄哄我,我可要管姨媽叫媽媽了!
這么想著,心里的那團火又抑制不住地往上躥……
姨媽,從明天開始,哦,也就是星期一開始,我們初三晚自習延長一小時。
我想這么對她說。但好像不妥,總感覺姨媽不會相信。
姨媽,就快中考了,最后的沖刺階段,學校決定將初三晚自習延長一小時,這也是為我們好。
這么說也不行,太官方,得帶點兒情緒才像真的。
醞釀了好半天,在收拾書包準備去學校上晚自習之前,我去陽臺上找姨媽。
她正在給一盆百枝蓮澆水。橘紅色的花兒大朵大朵鋪滿了花盆,像極了優雅大氣的百合,明媚溫婉。
“姨媽。”
“哦,聰聰等一下。”姨媽放下水壺直起腰,一邊幫我整理衣服一邊啰唆道,“天越來越熱了,今天咱們上街的時候,我看見不少孩子吃冰激凌,你可不能吃啊!我知道你們學校里有小店。”
“你倒是提醒了我,冰激凌可以提神呢!”我故意惹她著急。
“說了不能吃就是不能吃!”姨媽急了,“迎考的非常時期,吃壞肚子怎么辦?萬一得了腸炎要掛水,要住院,那就糟了!你十二年的努力就會功虧一簣啦!”
“十二年?”
“是啊,從幼兒園小班到初中,不是整整十二年嗎?這十二年的努力不就為了考一個重點高中嗎?”姨媽語重心長,“所以,咱們現在的每一天,做每一件事都要以考試大局為重,不能由著性子來。”
我點點頭,把含在嘴里的“晚自習延后一小時”的說法暫時吞了下去。
她現在思路太清晰了,恐怕糊弄不了她。
也許等我晚自習回來,她接近打瞌睡,要遲鈍得多,那時候再說吧。
“怎么樣?有沒有跟你姨媽說?”一進教室章魚就迫不及待地問我。
“說什么?”我明知故問。
“晚自習延后的事情啊!”他說得跟真的似的。
“哦,我忘了。”我為自己撈面子。
章魚咂咂嘴:“那今晚回去說啊,別忘了。我還等著和你比賽呢!”
“沒問題,誰怕誰啊!”我抬起下巴。
此時此刻,那燈光昏黃的網吧,那絢麗精彩的畫面,那刺激震撼的音樂,像塊磁鐵一樣將我吸引,我要去,我要去。
課代表發了三張試卷,晚自習每個人都忙著對付習題,教室里沒有說話聲,更別說走動的聲音。
偏偏睡龍不知道在干嗎,忙著進進出出。
玫瑰班長看不下去了,像一陣風一樣卷到睡龍身邊:“你是不是中邪了?走來走去影響大家,還耽誤自己。”
睡龍摸著肚皮痛苦地咧嘴:“吃太多,吃壞肚子了。”
有耳朵的都聽到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大伙兒火速行動,找藥的找藥,倒水的倒水,安慰的安慰,上廁所的衛生紙更是一包又一包地往睡龍課桌上砸。
非常時期啊,誰有時間生病!誰有權利生病!誰有心情生病!
“你這樣可不行,自己沒法兒做功課,還影響全班。再說,還是得先去醫院做個檢查,對癥下藥才是,如果貽誤了病情,那就追悔莫及了。”玫瑰班長扶著眼鏡架,“叫你家長來接你回去吧。”
她說完跑出教室打電話去了。
“瞧,玫瑰真能干。”章魚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天生具備領導者的能力和魄力。”
“你喜歡?”我酸了他一句。
“你不喜歡啊?”他倒過來惡心我。
我們在桌子底下踢來踢去。
不好,驚動了前座的青蓮。
她慢慢轉過臉看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笑容清淺,仿佛……哦,就仿佛白天看到的百枝蓮,清新、優雅、親和、脫俗。
對我笑是什么意思?提醒我別說話還是想跟我說話?
還沒來得及用笑容回應一下,人家已經羞澀地轉過身去了。
女生真是很神奇的動物。
晚自習結束后回家,姨媽照例提著拖鞋在門口迎接我。
“聰聰,你媽媽等一會兒要來電話。”她顯得很激動。
“哦,是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日理萬機的女強人終于有空打電話回家了?”
“這不是怕耽誤你時間嘛!”姨媽說,“你媽媽每時每刻都惦記著你呢!”
“她是怕我偷懶,怕我考不上重點高中給她丟面子。”我說得很現實。
姨媽有意見了:“什么叫丟面子?難道你考重點高中是為了給你媽媽掙面子?你要知道,學習是為你自己掙前程,不是為家長掙面子。”姨媽強烈克制住自己的啰唆毛病,“快快快,換鞋子洗手吃東西。”
我乖乖聽話。
唉,和自認為愛你并且為你好的大人說話,你永遠別想占便宜。
魚湯喝完,姨媽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了。
“老媽!”我抓起手機。
喊一聲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一瞬間喉嚨竟有哽咽的感覺。
“聰聰,”聽得出老媽在電話那頭微笑,“媽媽出差這么多天,你各方面還好嗎?”
“還行,就那樣。”我說。
其實我想說,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的一舉一動全在你的視線里啊!姨媽就是個盡忠職守的監控探頭加實況轉播儀。
“媽媽這邊事情很多,比想象的復雜,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要理解媽媽。”
糟了,語文老師沒教過“一時半會兒”是多少天。
“沒事兒,你忙你的。”我爽快地回答,“以事業為重嘛,我支持你!”
其實我想說,西安的工作真有那么重要?你不可以不顧一切回來嗎?你只有一個兒子,你兒子一生只有一次中考,實際上我和你一樣挺在乎結果。況且,姨媽和姨夫還為此鬧著別扭。你一個人跑去出差,搞得大家生活全亂套了。
“嘿,這小子!”老媽的語氣更輕松了,“那行,有你支持,我就可以放心干活了!”
“請絕對放心。”我強調。
隱隱地心里冒出一個嘀咕聲:你晚些時候回來也好,我就有機會去網吧啦。
老媽跟姨媽,精明的程度天壤之別啊。
“好了聰聰,不耽誤你了。要聽姨媽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復習,媽媽為你加油!”
“嗯,你也別累著。”
我們匆匆掛了電話。
(未完待續)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