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樓梯（組詩）

李龍炳

曾經聽一位朋友說

夢見旋轉樓梯的寓意

當時覺得很美妙

樓梯真的出現了，我小心地踩上去

好像踩在沙灘上，因為轉彎

我遇見過幾個國家，海風一吹

我清醒了許多，想到對一座小小的島

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

心會像裝滿文字的漂流瓶

從最高的樓梯往下滾動

海在最低處，我依稀記得

你的時間不是北京時間

只是在樓梯旋轉的時候

我手中蔚藍的鑰匙不停地尖叫

我帶著你從一個房間

進入了另一個神秘的星球

我的世界

世界以它的粗糙行使權力

記憶拿著夏天熱得冒煙的亂麻

把一座冰冷的城市綁定在我身上

我掉下的零件必須用推土機才能清理

我的聲音卡在魚的嘴巴里

我一說話就會被淹死

無中生有的幾個胖子游向了大海

其中一個是詩歌，其余的是泡沫

人心向外，仿佛是在讀著一本黃色小說

我的身體是地震中的一座危房

你們已經不敢靠近

我所有的疼痛已經和你們沒有了任何關系

個人的隱秘的疼痛，獲得了

對世界的重新命名

心事如同兩只蝴蝶飛過廢園

火焰的秘密只能在火焰熄滅后公開

靈魂的事業

世界勉強可以發表春天的散文

夏天的詩歌卻必須重寫：從洋蔥中剝出閃電

讓我們共同的朋友淚流滿面

已經走到了一面公共的鏡子前

她扔下家庭主婦手中的一千把剪刀

高聲和我談著陽臺上小小的黑暗

精神的三角形要支撐天空的四個方向

使力量突然集中在生死問題上

秋天抬著園藝師，搶救著幾片落葉

那些已經隱居的，一節一節的藕

在污泥中拜菩薩。遠方有人正在把耳朵拉長

聽見葡萄爆炸，甜的東西開始尖銳

飛向童年的打谷場，是麻雀的靈魂

再生的月亮，正在參加星星的選舉

再作一次人類，我已經沒有興趣

危險的空間

血液在大腦的流速變慢

風景停滯了

幾分鐘，我的泰坦或者尼克

撞上了你的棉花或者牡丹

愛情是我和你的故事

事件是一個時代與另一個時代的對話

廣場上游泳的少男少女

轉眼就游到石頭里面

消失的世紀之美

使我的近視上升到了超現實主義的高度

尖銳的皮鞋，放在虛無的博物館

我的赤腳就要白于一個市長的臉

這么多漢語的月光

我愿意無怨，無悔地歌頌

寒冷的田野有幾只臭鼬的溫暖

我有一頭畜生的野蠻

必須用CT再一次確認

我的大腦里沒有壞人的手槍和子彈

1

冬天進入了尾聲

一頭是火焰，一頭是灰燼

被禁錮的頭腦，在一首詩里醒來

流云，寒風，追逐著遠去的綠皮火車

憂傷的草原，老去的雙手

不相信寒冷，不相信死亡

將奔跑的靈魂裝進了杯盞

我的烈酒，我的大海

包克圖啊，以鋼鐵命名的城市

一棵冬天的樹，等待一場安靜的雪

等待一個人的前世來生

2

對你的思念，開成了少年的花朵

曾經傾心的黃昏，清晨

度過了四十五個春夏秋冬

心的城堡，邊建筑邊修補

不斷誕生的風雪

穿越高山，趟過流水

茂盛枯萎的草，在寒冷的中心

演繹著命運的悲歡離合

奔跑的馬，不能忍受曠野的荒蕪

夜與晝的殺戮中，愛成為傳說

3

從一棵草的衰敗開始

包克圖就長滿了白色

夜蔓延著寒風的眼睛

一遍一遍檢閱著陰山的骨骼

帶著神的旨意，反反復復攪亂天空的秩序

越來越朦朧的誓言，隱忍，發作

冰凍的尖叫，將夜喊成碎片

驚慌中，頂著殘雪的中年

聽見了樓房里嬰兒的啼哭

望著失眠的燈火，他揪心地疼

每一粒雪，都在沉重地呼吸

4

黑白對峙，去更寒冷的包克圖

打馬經過，枯草爬上了臉龐

被打碎的天空，分裂出無數只鳥

彼此的遠方，那么輕，那么重

草原住進了胸膛，江南住進了眼眶

你可聽見，思念的暗疾開始復活

悄然生長的悲傷，在夢里尋找出路

靈魂晨霧般迷失在出生的城堡

5

繁星眨眼，守望著陰山

霧彌漫，燈光迷離了夜空

窗口的雪在童話里訴說衷腸

枯葉，游動的人群

和一顆衰老的靈魂

一起低吟，一起瓦解著暴風雪

雪的葬禮紛紛揚揚

落入記憶的懷抱

腐爛，消亡，只剩下一捧塵土

在你的呼喚里認祖歸宗

6

今夜寂靜，在空曠中游蕩

巨石般的荒涼，從眼前掠過

一聲不響地經過了陰山

風鈴發出憔悴的聲音

蓄滿童年倒影的湖水已經干涸

雪花扇動著悲情的翅膀

頃刻間，聽到生與死之間的斷裂聲

燃燒的詩句里，你慢慢冷卻

憂傷和幸福依然閃著光芒

7

夜的隧道，越深越寂靜

時間丟棄的枯葉，歸于死亡的土地

曾經的熱愛，沒有了索引

一片雪的牢籠，囚住了眼眶里的陰山

失去了碰撞，身體無漣漪

死去，活來，依然在同一個夢中

相互安慰一根繩子上的前世今生

一端冷，一端熱，堅守著生命的防線

等待一滴露水

像等待骨髓造出一滴血

穿過天井

落下來

只有你，知道馬，死前的仰望

和渴。它還能

在讀秒里活著

它用發紅的眼睛

而不是用舌頭

接住那一滴來自葦管里的

寒露

怒

你有怒雪的樣子

我是頂著你，在蘆葦蕩冒頭的人

你允許自己的幾片，改變墜落的路線

探知我眼睛里的溫度

我活著，就讓你在我眼里怒放

我死了，就讓你做我眼皮里包著的冰

我眼養萬物，心住一人

只有你當得起這個詞——怒

為此我花費了整個冬天

張著雙眼。看著怒雪，全成春水

蕩

她是那個，喜歡在黑夜里蕩秋千的人

整個村子的草，都夠不著她

也不知道離開地平面

是不是一種歡愉

空

長得最快的蘆葦，長著長著，就成為枯枝

像我村子里的芭茅草

頭絮一落，她就成為空管

我可以聽見里面南風的口哨

也可以聽見里面北風的咳嗽

墨

我在重復命運里的東西

水對墨并沒有愛

而我迷信水對黑的回應

我迷信黑

會走到任何一種顏色的前面

我還迷信

墨終究會死在水里

這個春天，我就只干一件事

把墨，從水里分離出來

像撤回一種迷戀

并弄皺了平原這張薄紙

責任編輯 譚 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