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諾
如今大學畢業生都在喊求職難,女生更是難上加難。可金煥卻是個特例,可能得益于母親是釀酒名師的基因,金煥對酒的研究頗深,剛畢業半年她就成了一家紅酒公司的金牌銷售。銷售不用坐班,工作時間靈活,金煥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主業之余還可以找幾份兼職。誰讓她家庭負擔重呢,父親患有尿毒癥,需要長期做透析治療。母親改嫁后,家里全靠她支撐著。
這天,剛跟一家公司簽完一批紅酒銷售合同,一個長著小瞇眼的家伙滿臉壞笑地對金煥說,“馬上下班了,金小姐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吃個飯。”本以為金煥會拒絕,可她卻爽快地點點頭,“好啊,不過我們因紅酒結緣,不如去酒吧喝酒慶祝簽約吧!”
小瞇眼樂顛顛地跟著金煥進了酒吧,手假裝不自覺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金煥斜了他一眼,并沒反抗。酒水單上來了,金煥伸著細長的手指在上面一劃拉,跟服務生使了個眼色,服務生心領神會。這場酒喝下來,小瞇眼被宰了兩千多塊,他看著喝酒如同飲水的金煥,怏怏地跑了。金煥到吧臺領了自己的提成,塞進了坤包。原來,因為經常到酒吧這些地方推銷酒,金煥成了不少酒吧的“酒托”。
金煥也知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掙這錢的確不太道德,所以一直在琢磨換工作。恰好一家專營意大利酒具的公司邀請她做兼職銷售,她爽快地答應了。這家公司裝修得很氣派,看起來規模不小,前來面試的金煥被告知將由新上任的銷售經理喬永來面試她。沒一會兒,走進來一個看起來比她還要年輕的青年,問每一個問題都照本宣科,看起來很青澀。見金煥對答如流,喬永很欣喜,當即表示她通過了面試,隨時可以辦理入職。
金煥有些不解地看著笨手笨腳整理文件的喬永,“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了,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這下對方竟然緊張起來,結結巴巴地問,“好……好啊,請問你想問什么?”“我想知道,就憑閣下的溝通能力和銷售經驗,是憑什么坐上銷售部經理這么重要的位置的?”“我……我知道自己經驗不足,因為這是父親新成立的公司,我才能坐這個位置,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才想多請一些像你這樣有能力的人……幫我。”“是嗎,冒昧地問一下,你的父親是哪位啊?”金煥心里著實有些看不起這些“黃馬褂”。“哦,實不相瞞,我父親就是喬正梁。”“酒業大王喬正梁?”提到這個名字,金煥咬牙切齒,眼神都變了。“是……是啊。如果你愿意來我這做全職,我會在我權限范圍內,給你現在兩倍的底薪,業務提成也能再加兩個點……”沒想到,不等喬永說完,金煥已經氣憤地摔門而去。
金煥為了賺錢連酒托都干,為何會拒絕這樣一個能發揮所長的高薪職位呢?原來,這喬正梁正是金煥母親連麗雅改嫁的對象。幼小的金煥在心底用仇恨記下了這個名字!是他搶走了母親,毀了她原本幸福的家。盡管母親多年來經常回來看望他們,可是倔強的金煥每次不但把母親攆出門,還會把她帶來的禮物和錢一并毫不留情地扔出門外。
父親曾幾次三番地勸她,“你媽她年輕漂亮又有才華,跟那個喬總在一起本來就般配……跟著我這么個廢人的確太委屈她了,你別怪你媽。只是……爸這個樣子拖累你,真恨不得趕緊走了……”
每當這時,懂事的金煥就安慰父親,“老爸,我是您的親生女兒,照顧您伺候您還不是應該的嗎,說什么拖累啊。有了您,我還算有個家,要是沒有您,我就徹底沒有親人了。”
看見善良老實的父親不但不怪母親,還總是替母親說好話,金煥就越發記恨母親。阻擋不了母親登門,她就帶著父親經常搬家、換醫院。去年,上班時間臨時回家取資料的她發現母親居然又偷偷來探望父親,她當著父親的面不好發作,等母親出門了,就悄悄地跟出來。母親以為女兒對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剛要上前討好,金煥立刻把她剛送來的錢塞過去,“如果你真是為我們父女好,就請老死不相往來。否則就是逼我們再繼續搬家!”母親見狀,抹著眼淚走了,打那以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金煥回想著往事,不知不覺已經在街上溜達了好幾個小時。天都黑了,她發現自己又走到了那條酒吧街。前面那人不是喬正梁的兒子嗎?哼,為富不仁、為父更不仁,正好替天行道,收拾一下你這傻小子!金煥地形熟悉,迅速閃進一條巷子,正好和喬永來了個“不期而遇”。喬永見到金煥,倒顯得很高興,“金小姐,怎么這么巧?”“哦,是你啊。怎么,來喝酒?”金煥說著自顧自地走進酒吧。“金小姐,下午面試的時候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惹你不高興了,我向你道歉!另外……我們要不要再談談關于合作的事?”不出金煥所料,喬永果然跟著她進了酒吧。
可是這家伙看起來傻乎乎的,卻似乎十分精明。一進來就先打預防針,“我……我不會喝酒,也不能喝,一喝酒渾身就過敏,會起小疙瘩的。”
金煥哈哈大笑,“沒事,咱們喝飲料。”
“飲料太甜,我從來不喝任何飲料,只喝白開水。”金煥沒轍了,“來兩杯依泉礦泉水!”傻小子卻又制止了,“要喝一會兒咱去超市買,這兒的礦泉水賣個茅臺價兒!服務員,來兩杯不要錢的白開水!”
嘿,今兒是遇到高手了,金煥不甘心,一會兒酒吧的服務生來收酒水單,她假裝附和著傻小子的話,“對,對,我們就要兩杯不要錢的白開水,你們那些高價的礦泉水我們上來也不付錢啊!你可聽清楚了嗎?”服務生看金煥眼睛眨了一下,點點頭,很快上來兩杯冰水。金煥舉起杯子,“祝賀咱倆蹭空調喝冰水不花錢!”
眼看喬永舉起了自己的杯子,正要與金煥碰杯時,卻忽然改換了方向,金煥的杯子碰過去時似乎用了不小的力度,這一下沒碰上杯,里面的水隨著慣性一下子潑出去大半,灑在了喬永身上。金煥一驚,要知道這招可是她的撒手锏,只等著兩人的杯子碰撞在一起時應聲破碎,候在一旁的侍應生就會過來找他們,聲稱那是兩個價值上千的水晶杯,要求賠償。可是現在,這小子扮豬吃老虎,似乎早就拆穿了她的伎倆。看著他在面前裝模作樣地擦拭著身上的水,金煥就一肚子火,看來這下栽了。喬永看著她傻笑,“這下比喝肚子里還涼快。”“還裝?你到底要干什么?”金煥杏眼圓睜。
“你終于認出我了?”喬永激動地站起來,整理整理衣服。
這下金煥更迷惑了,再看看那張稚嫩呆萌的臉,的確有點面熟,幾年前的一件往事在腦海中慢慢閃現出來。
四年前,剛考上大學的金煥趁暑假打工賺學費,除了家教、超市促銷員,她還到一家公司銷售電話卡。工作地點是一家五星酒店的客房,這里有一幫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們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嗲聲嗲氣地撥打這個酒店的分機號,向住戶推銷電話卡,在電話里磨得住戶同意你進去,然后推銷出電話卡,賣出去一張提成一百塊,三天沒有業績的就會被淘汰。
金煥很快就在新人中脫穎而出,幾乎每天都能推銷出去至少一張電話卡。
這天,金煥致電503房間的客人,聽了她的介紹,對方很快就答應她拿上電話卡進房間。敲門后卻見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著賓館的睡衣不懷好意地讓她趕緊進去。
金煥意識到了危險,有些猶豫,可是那客人卻伸手拉住了她,“小姑娘,不進來怎么看你說的電話卡啊?”
金煥往后一掙,身體正好撞在一輛賓館的餐車上,餐車上的高腳杯哐啷一下掉到了地毯上,本來沒摔碎,卻彈起來撞在墻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你撞碎了我的杯子,你得賠!”那服務生拉過金煥,指著地上的玻璃碎片。
金煥回頭看著他,這服務生稚嫩的臉很嚴肅地看著她,還沖她一使眼色。金煥明白了,趕緊對503的客人說,“對不起先生,我恐怕得先解決這件事了。”
原來,這服務生小男孩看到那503客人居心不良,是故意把餐車推到她身邊,目的是幫她解圍。
“咱倆每次相遇,似乎……都跟杯子有關。”喬永憨憨地笑了。
金煥想起來了,那個男孩就是喬永,比她小一歲,也是來勤工儉學的,他還說明年要考到她所在的大學呢,只可惜高考時差了幾分,喬永上了另一所高校,從此他們也就斷了聯系。
“哦,是你啊……”想起剛才差點坑害了他,金煥有點不好意思。
“你想起來就好!”喬永激動得臉都紅了。原來,自從在酒店邂逅了金煥并了解了她努力賺錢救父的事,喬永就愛上了這個獨立又堅強的姑娘。那時,金煥是大學里有名的打工女皇,各種短期工、假期工的招收規則她門清,各類學生促銷招聘負責人她鐵磁,還具備非常豐富的打工經驗和非凡的創收頭腦,假期和課余時間打了幾份工,不但沒耽誤學習,收入還十分可觀,據說遠超一般的白領。大學的各個社團都請她去給大家分享打工經驗、介紹打工機會。
喬永在一次大學生社團交流會上又看到了金煥,他的眼光從此再也沒離開過她。可是,內向的他始終沒有向金煥表白自己的感情,只是默默地跟隨在自己的女神背后。“其實……雖然這么多年沒聯系,但是我一直關注著你!那天我在網上發現了你在找兼職工作,心里特別激動!你知道,我這個剛畢業的半吊子,當銷售經理根本是趕鴨子上架……急需你這位女神來助陣啊!”
金煥聽完喬永結結巴巴的敘述,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忙于打工賺錢,根本無暇考慮感情的事。可畢竟是個青春少女,一個人時常感到孤獨、寂寞,需要傾訴、關心、照顧,只是她總怕自家的情況會拖累人家,很多追求者都被她婉拒了。這個喬永,竟然如此執著……只可惜造化弄人,誰讓你是喬正梁的兒子呢,那咱倆不做仇人就不錯了,還談何感情?
金煥婉拒了喬永的入職邀約,至于他的情感表白,更是拒絕得干干脆脆。
金煥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卻在門口聽到母親的聲音,正在和父親說著什么。金煥怒不可遏,一腳踹開門,瞪著驚呆了的母親,“你來干什么?走,快給我出去!”
“小煥,你怎么能這么說話!”父親在病床上著急地坐起來,“知不知道,你其實是……”父親似乎想要說什么,卻被母親硬生生制止了,“別怪孩子,要怪就怪我……好了,不早了,你們爺倆歇著吧,我走了。”金煥厭惡地看著母親離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爸,她來干什么?”其實,金煥知道,父親一直是深愛著母親的,也正是因為母親離開,他的病才每況愈下。金煥回憶起以往,像今天這樣的場面似乎多次出現,每次自己向母親發難,父親都要替她解釋什么,卻被母親阻止。之后再怎么追問,父親只勸說金煥不要記恨母親,還說以前的事她不明白。
到底有什么隱情呢?金煥今天非要徹底弄個明白。她把自己遇到喬永的事全說了,說這么好的緣分斷送,都是母親造的孽!果然,老金聽罷,顫抖著嘴唇,喃喃地道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多年前,是喬正梁和連麗雅先戀愛的,可卻被喬家的父母拆散了,逼迫喬正梁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與愛人分手后的連麗雅萬念俱灰,欲尋短見,恰好被敦厚善良的老金救起。送至醫院后,連麗雅意外得知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連麗雅執意要生下孩子,這在當時可是被世俗所不容的,老金挺身而出,迎娶了連麗雅,這才有了金煥。
與連麗雅結婚后不久,老金就患病臥床,多年來他們并無夫妻之實,可連麗雅毫無怨言,依然不離不棄地照顧他。老金心里明白,這么多年,連麗雅對自己只有感恩,并沒有愛情。當得知喬正梁喪妻后,老金主動找到他,把實情告知,誠心希望他與連麗雅重修舊好。至于金煥,考慮到她尚處于青春期,又自幼倔強、叛逆,喬正梁和連麗雅商量著還是別告訴她實情,再說這孩子打小就跟老金最親,還是讓他們繼續父女緣吧。
“只是沒想到這樣一來,你卻和親生父母結下了仇怨……唉……我幾次要告訴你實情,可都被他們夫妻攔住了,總說再等幾年,我真是恨我自己,怎么還不死……只會拖累你們……”金煥抱著老金號啕大哭,她明白了自己這個“打工女神”,只不過是親生父母暗中幫助。更難過的是她無法面對一直愛慕自己、其實卻是手足的喬永,這太殘酷了!她選擇逃避,哀求老金和她一起搬家。
幾個月后,老金的身體每況愈下,醫院下了病危通知,金煥心如刀絞。看著父親滿臉遺憾,她知道,老爸一定是苦撐著想再見母親最后一面。這些日子,老金提了好幾次,可是都被金煥阻止了。現在想來,自己是多么殘酷。金煥在父親耳邊告訴他要堅持住,自己這就去請母親來。
焦急地趕到喬正梁的公司,迎面遇到了剛開完會的喬永。“金煥!真的是你?”喬永難掩一臉的驚喜,金煥沒心情跟他說話,直接說明來意,希望母親趕快去醫院,再晚就來不及了。沒想到,喬永卻告訴她,連麗雅因癌癥剛剛去世。那次惡狠狠地趕走母親,想不到竟是永別。
一陣眩暈后,金煥在喬永的陪同下心急火燎折返病房,卻看到護士在為老金蒙上了白床單……金煥崩潰了,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喬永愛憐地攙起她,掏出紙巾幫她拭淚,金煥忽然趴在他身上大哭起來。喬永下意識地抱緊了她,突然,金煥卻像被蜇了似的推開他,“不能!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
“不,你才是喬正梁的親生女兒,我只是他的養子。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喬永激動地望著金煥,“父親告訴我真相后,我們一直在找你。我想告訴你,我對你的心始終沒變,現在我們之間沒有障礙了,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在喬永的感化下,金煥慢慢解開了心結,與喬正梁父女相認,也接受了喬永的感情。有了親情和愛情的呵護,笑容重新回到了這個女孩的臉上。
這一天是清明節,他倆手牽手來到母親的墓地祭拜。金煥斟滿一杯酒,虔誠地跪在墓碑前,舉起杯中酒與墓碑一碰,口中念叨著:“舉玉杯,望玉碑,玉杯碰玉碑,欲悲欲悲……”,然后把酒灑在了母親的墳前。
喬永摟住金煥,從懷中拿出一對漂亮的金耳環,“金煥,這是母親讓我送給你的。她知道我愛上了你,非常高興。現在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她肯定很開心。”看金煥戴上了金耳環,喬永默默念道:“藏金環,送金煥,金環配金煥,今還今還……”說著兩人斟滿了紅酒,幸福地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