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秉宸
“那是孕育了文藝復興的土壤,雖混亂無序卻又生機勃勃!”在翁貝托·艾柯眼中,被普遍認為是西方文明“黑暗時期”的中世紀,卻也是一段再度走向“光明”的過渡時期,“現代城市、銀行體系、大學,關于現代歐洲及其語言、國家和文化的理念等都從中誕生而出。”2016年2月19日,艾柯在米蘭走完了自己84年的人生旅程,讓這個世界又失去了一雙“發現光明的眼睛”。
1932年1月5日,艾柯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皮業蒙特大區塔納羅河畔的亞歷山德里亞,父親是一名會計師,祖父是一名印刷工。作為印刷工的后裔,艾柯能繼承的并不是廣袤的土地和金山銀海的物質遺產,而是父親和祖父留下的更為寶貴的財富——對書本的熱愛和對知識的渴求。
在艾柯眼中,祖父對這個世界有著異常充沛的好奇心,而印刷工這一職業也為其閱讀大量書籍提供了便利條件。艾柯的父親在年輕時也曾如饑似渴地讀書——“因為買不起書,他常常到街邊的書報攤蹭書看,如果發現報攤主因此面露慍色,他就到下一個報攤,拿起同一本書繼續閱讀。”對于艾柯而言,祖父在退休后選擇幫別人裝訂書本是一件更了不起的事情,“那些老版的、帶有精美插圖的19世紀流行小說,就是我最早碰觸到的書籍。”
其實,能夠繼承這樣的“財富”,也正源于艾柯擁有一雙能夠在黑暗中發現光明的眼睛。“一幅我所看到的圖片,往往會成就我的小說,而后才是我的學術思想。腦海中的影像會一直驅使我產生創作的欲望。”艾柯曾經這樣對自己的創作過程進行總結。而子女眾多讓祖父和父親飽嘗生活的艱辛并沒有成為艾柯童年回憶的主線,恰恰是如饑似渴讀書的閃光片段,成了他“視若珍寶的畫面”,這也讓艾柯一步一步成為“意大利有史以來最杰出的知識分子之一”。而這雙“發現光明的眼睛”,也在他的著作中凝視著對面的讀者。
1980年,48歲的博洛尼亞大學符號學教授艾柯出版首部小說《玫瑰之名》,而他也如幼時曾傾心戈蒂耶和大仲馬等人一樣,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世界文學的殿堂之中。迄今,《玫瑰之名》已經擁有超過40種語言的譯本,并取得了千萬級的發行量成績。可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績,并非艾柯具有創造雅俗共賞的非凡能力,而源自小說作者及讀者都提出將“陽春白雪”做到極致的要求。
艾柯自己曾回憶稱,在他一生之中有無數沉浸在中世紀之中的經歷,《玫瑰之名》表現出了他對那段人們眼中“黑暗時代”的思考。小說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中世紀意大利修道院的神秘故事,以福爾摩斯探案的手法展現了中世紀世俗與宗教權力之爭、天主教關于清貧的論戰等歷史。而想要讀懂這本書,讀者需要的恰如艾柯一樣,具有一雙“發現光明的眼睛”。其實,他以“玫瑰之名”為書名,就已經向我們說明了這一深意。“好的書名應該把讀者的思路攪亂而非理清。”艾柯在談及《玫瑰之名》一書的起源時曾如是說。有評論稱,雖然《玫瑰之名》是一本通俗小說,但如果沒有對天主教和中世紀的豐富背景知識的儲備,就很容易迷失在小說的連環謎題之中。而直到最后一本小說《洛阿娜女王的神秘火焰》,這種對“發現光明眼睛”的要求仍然貫穿始終。
2016年2月23日,艾柯的葬禮在米蘭斯福爾扎城堡舉行,成千上萬的米蘭民眾自發到場向這位他們心中的教授、大師和朋友揮別。意大利文化部長弗朗切斯基尼表示,“艾柯的離去讓世界文化界失去了一位偉人”。小說家、哲學家、歷史學家、符號學家、文學評論家、專欄作家……人們毫不吝惜地將各種頭銜加在艾柯的名字前,而他生前卻更喜歡強調自己是博洛尼亞大學的教授。人們會說艾柯的小說充滿了學術性,他自己卻將其定義為“學術做得充滿文學性”。其實,不管人們如何定義他,艾柯希望看到的仍然是能從眾多頭銜中發現他本質的“眼睛”。
艾柯曾表示,當我們談論自己的時候,實際在談論的是記憶,“記憶就是靈魂,如果人們喪失了記憶,那就與植物無異,而靈魂缺失。”即便我們不能擁有他那般輕松游走于不同時空和領域的能力,但我們卻并非不能在記憶的選擇中,用一雙“發現光明的眼睛”,留住那個徘徊在報攤間,如饑似渴閱讀書籍的年輕人,而非因生活困窘,不能把書買回家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