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情懷總是吃

沈熊貓

導語：

1.

蔣紈又看到了那個奇怪的女生。

她的奇怪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這個女生喜歡站在班級門口的垃圾桶旁邊吃午飯。

甚至有老師問她為什么，她說了一句：“為了保持身材，站在垃圾桶旁邊可以少吃一點。”

除卻吃飯地點有點特殊之外，蔣紈并不覺得她是個奇怪的人。畢竟女生還是美的，除卻高挺的鼻梁外還有一雙大眼睛，一頭長發乖乖地扎成了馬尾，外貌上來說就是一個少女而已。

她性格別扭，倔強得不合時宜。蔣紈曾經看到，她喝令一個隨手亂扔垃圾的女生，女生被她氣得滿臉通紅，最后也沒有撿起垃圾。戚素素走了過去，撿起了塑料紙和書腰，扔到了垃圾桶里。

當時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一群男生指著戚素素大肆嘲笑：“你這么有閑情逸致，全校的垃圾你都應該去撿啊！”

戚素素不知道是真沒聽到還是當沒聽到，就那樣離開了。蔣紈站在一邊開口說：“你們閉嘴。”

男生們乖乖噤聲，畢竟他們還想指望著蔣紈的數學和物理作業呢。

蔣紈正想著，戚素素突然走了過來對他說話：“你再不拌一下熱干面，它就要干透了。”

平日里，蔣紈幾乎不吃熱干面，雖然他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到盡善盡美，但拌面這一項絕對要倒扣十分不止。

惟獨今天，他幾近魔怔地說了一句：“老板，一碗熱干面。”

男生和一碗面斗爭，濺起來的芝麻醬紛紛打在了他的校服外套上。

“我來吧。”女生說了一句。

戚素素接過面碗，又加了少許的醋。她開始幫蔣紈拌面。女生的手格外靈巧，原本像泥巴一樣蜷縮在一起的芝麻醬全部舒展開來，乖乖地附上了每一根面條。面條色澤油亮光鮮，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好了，你可以吃了。”戚素素把面碗遞了回去，又找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手，接著背起書包往外面走去。

他趕緊吃了一口自己多年不吃的熱干面，面條勁道，味道香醇。除此之外，他還嘗到了一種微微的甜。蔣紈覺得，熱干面果然是很好吃的，只是自己原來的打開方式有問題罷了。

2.

大抵是從那天開始，蔣紈對早點開始有一種新的解讀方式，那就是看戚素素怎么吃。

她好像格外中意武漢著名早點熱干面，除此之外便是湯粉配油條。時間充裕，她會買制作時間較長的豆皮，周五的時候她會選擇蒸餃……他觀察了一個月，對方每周的早點都不會重樣。江城也是個早點之都，連蔣紈自己都沒發現，居然每天早上會有這么多種選擇。

戚素素每天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而且他吃就吃，還吃得明目張膽。端著一模一樣的食物走到了她的面前坐下，兩人隔著一張大約六十厘米寬的桌子，相對而望。

女生的眼睛眨了好幾下，然后帶著疑惑地問了一聲：“蔣紈？”

話音一落，周圍好幾個同學看了過來。他們看到蔣紈和戚素素坐在一起的時候，表情甚是驚訝，就像看到了飛碟降臨人間。

畢竟在二十中，蔣紈算得上所謂“知名人士”。他八面玲瓏，社交手段一流。雖然年僅十七，但他的老成超越了自己的年紀。更有甚者夸下海口說：“如果有人不喜歡蔣紈，那就是他/她有問題。”

他除了交際手段一流，長相也很不賴。蔣紈原來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找上門來拍奶粉廣告了，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長殘的趨勢，簡直就是被神偏愛的美少年。

見別人議論紛紛，戚素素的一雙大眼睛瞧了過來。蔣紈注意到，女生的眼白很藍，乍一看去，就像是嬰兒的眼睛。

他還沒看夠，戚素素就端起了自己的食物往旁邊的空桌移去。她一挪動，蔣紈便端著盤子也跟著挪了起來。戚素素三起三落，蔣紈三挪三隨，簡直就像一塊牛皮糖。

女生實在忍不住了，終于發問：“你難道不怕別人對你議論紛紛嗎？”

他夾起一塊表皮金黃內里綿軟糯香的豆皮，漫不經心地往嘴里塞去，說話的聲音口齒不清。但對方聽完之后，依舊小聲罵了他一句不要臉。

蔣紈說：“那有什么關系，我長得這么好看成績這么好，他們議論歸議論，最后還不是要回過頭來求我幫忙？”

最后兩人吃完早點后一前一后走到了學校。戚素素臉上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而身后的蔣紈時不時抓住她飄來晃去的書包掛飾，企圖讓她走得慢點：“你慢點走，個子這么矮，腿還邁的那么快，真是不符合基本物理規律。”

戚素素轉過頭來：“在你這種一米八六的人面前，一米六八不想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好像特別樂于看到女生擺出氣呼呼的表情。那時候的她腮幫子鼓得高高，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戚素素的腦袋，女生一臉詫異，接著她說了一句：“蔣紈，我三天沒洗頭了。”

蔣紈鐵青著一張臉僵硬著身體想要沖去洗手間洗手，這時他聽到女生發出了清脆的笑聲。等他回過腦袋，戚素素笑得一臉燦爛地說：“蔣紈，我是騙你的。”

這會兒，他的心臟居然因為她的笑臉不爭氣地加快了跳動的頻率。

他迅速轉身往教室走去，在路上的時候還在暗自思考，絕對是早上的豆皮有蠱，要不然他怎么會覺得戚素素很可愛，他肯定是瘋了。

3.

據蔣紈的觀察，很多人討厭戚素素，不是沒有原因的。

她從不借作業給同學抄，不僅僅是不借人抄作業，她也不讓別人考試的時候抄襲。每次考試的時候都把卷子捂得死緊，旁邊的人根本就看不見她寫了什么，想抄也無從下手。

還有一次，蔣紈和戚素素排在一條隊伍中等早點，一個男人明目張膽的插隊。那人身形高大言語粗鄙，旁邊的人也就是抱怨了兩句，只有戚素素，她非常英勇地沖了上去。

蔣紈站在后面忍不住撐住了額頭，這會兒他腳比腦子快，三兩下走到了前頭，將戚素素擋在了自己的身后。男人沒理還不饒人，伸著拳頭威脅戚素素。蔣紈晃了晃手機：“排隊就排隊，我們全隊都忍了，你還要威脅一個女生？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拍上網，反正現在媒體發達，隔天說不定你就能報紙上看到你的頭條了。”

向來不多管閑事的蔣紈在遇到戚素素之后開始屢屢破例，他自己都覺得這簡直不可理喻。不過看到一個少女勇往直前的時候，他的血液里也莫名多了點激昂。沒道理一個女生能出來直抒胸臆，而他這個男生做不到吧？

見兩個學生挺身而出，那些本來憋著氣的顧客也開始插嘴，還有老頭老太太開始幫腔。男人被一群人說得頭臉不是，只能灰溜溜地走掉。

戚素素一臉如常又站回了隊伍，繼續排隊。哪知不少人將她和蔣紈推到了最前面去：“你們上學趕時間，我們多等一會兒。”

不知道誰的臨門一手推得有點重，蔣紈重心不穩直接靠倒在戚素素身上。

大概身高和諧得恰到好處，他的下巴磕到了戚素素的頭頂。戚素素一手撐著他的胸膛居然還用腦袋狠狠地頂了一下他的下巴：“蔣紈，趕緊把你的腦袋挪開，真是太重了！”

蔣紈咬到了舌頭，痛得快要掉出眼淚了。他說了一句：“這都是知識的重量！”

兩人端著兩碗魚糊粉坐在角落里。一到十一月，武漢各大早點鋪紛紛推出了冬季限定早餐——魚糊粉。

那是用個頭極小的鯽魚加水和姜熬煮而成的，而且魚湯燉煮的時間很長，長到連魚骨頭都要燉到化掉。

戚素素站起來買了兩根油條，她從書包里抽出濕紙巾擦過手后，便開始將油條撕碎，撒到面里。接著，她把自己的那碗糊湯粉推到了蔣紈面前：“這樣好吃一些。”

女生剛剛認真撕油條的模樣居然把他吸引住了，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蔣紈的肩膀狠狠地被戚素素拍了一下：“不吃嗎？”

“吃，吃！”蔣紈迅速將那個碗拖到了自己的面前，接著恨不得將半張臉全部塞到碗里。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又是幫我付錢又是幫我把油條撕碎，你這是干嘛？”

“感恩啊，”戚素素手下不停，依舊在扯著油條：“感謝你剛剛為了我站出來，否則要是那個人真的揍我，我還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聽到這里，蔣紈忍不住又抬頭，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也知道怕啊？”

“所以，謝謝你啊。”

女生笑得跟上次一樣，蔣紈忍不住偏過了腦袋，生怕泄露自己的臉紅心跳。他粗聲粗氣地說：“別笑了，再笑要遲到了。”

不僅僅是那份豆皮有蠱，蔣紈只覺得眼前這份加了油條碎的魚糊粉肯定也有毒。他心煩意亂地吃著，忍不住往戚素素的方向靠近了一點，接著，又靠近了一點。

4.

每天早上和戚素素一起吃早餐似乎已經成了蔣紈的習慣。今天他來得早了些，照以往來看，戚素素應該馬上來了。但這會兒他等了許久，對方還沒到。

“要不然咱們今天吃湯包？”

正在失落之際，蔣紈的身后傳來了一道女聲。蔣紈回頭的時候都不自覺染上了笑容：“你來啦？”

戚素素愣了愣，然后回答：“公交車開到一半拋錨了，我怕你等得久了，所以打車過來的。”

“你剛才發什么呆？”蔣紈問了一句。

明明只是對方細微的停頓，但是蔣紈就是在意的不得了。她在想什么，是不樂意嗎？

“因為我覺得好奇怪，我跟你之前大概隔著像長江一般的距離，但是居然能夠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點，莫名其妙，但是又覺得好默契。”戚素素揚眉，說話的時候掏出了錢包。她的眉眼染上了幾分快意，似乎連眼睛都在發亮。

確實很怪。沒有人約定，也沒有人失約。這樣不言不語的約定居然維持了好幾個月之久。如果不是戚素素突然提起來，蔣紈都不覺得自己原來和她一起吃了這么久的早餐，從盛夏一直到嚴冬。

蔣紈邊吃邊想，湯包燙嘴，他一個沒注意咬得湯汁四濺，滿臉都是。

坐在他對面的戚素素雖然是笑開了花，不過這時沒有落井下石，她連忙抽出紙巾幫他擦臉。蔣紈看到戚素素的長睫毛近在咫尺的閃啊閃，心里好像闖進了一頭小鹿。

他拼命側過腦袋，生怕對方聽到自己無法抑制的心跳聲。蔣紈粗聲粗氣地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擦不干凈。”

聽到這句話的戚素素突然掰過了蔣紈的腦袋：“誰說的，你才擦不干凈，我肯定擦得干凈。”

女生拿著紙巾在他的臉頰上一通狂蹭，蔣紈幾乎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皮膚都要龜裂開來，他雙手抱拳就差雙膝一軟：“戚素素，我錯了，你擦得很干凈，真的很干凈。”

那一整天下來，蔣紈的半邊臉都是紅的。別人一旦問他臉怎么回事，蔣紈只能凝視著窗外：“今天的風，有點喧囂，刮痛了我的臉。”

別人莫名其妙，只有戚素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會突然埋下腦袋，連肩膀都在顫抖。

5.

某天中午，蔣紈端著盒飯站在了戚素素旁邊，兩人一左一右站在垃圾桶的兩側，看起來像極了威武的門神。

戚素素有些詫異：“蔣紈，你這是干嘛？”

他咬著木筷拿單手去掰，企圖裝得很帥將筷子掰開。哪知那雙筷子非常倔強，不僅沒有被掰斷，反而啪得一下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猝不及防，左手一松，連帶盒飯都落入了垃圾桶。

站在一邊目睹了全過程的戚素素幾乎是驚呆了。她捧著自己的飯盒說了一句：“蔣紈，你要我怎么說你才好呢？”

兩人坐進了學校的食堂。蔣紈又買了一份飯，他剛剛走到戚素素的面前時，對方遞來了一雙掰好的筷子：“喏，不要再把飯給扔出去了。”

蔣紈大窘，低下頭假裝很餓瘋狂往嘴里扒飯，戚素素小聲問了一句：“你干嘛要跑來陪我？”

“保持身材啊，我覺得我每天早上好像吃得太多了。”蔣紈說到。

女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掩著嘴巴，目光投向了蔣紈：“你還真信啊，那個說法是假的，我騙他們的。”

蔣紈眨了眨眼，裝作不解的模樣。

“我只是怕別人同情我嘲笑我，說我中午連個吃飯的人都找不到，我不想看起來那么軟弱。”

女生終于在油膩膩的食堂桌椅上剖白心事，周遭全是暖烘烘的飯菜味道，蔣紈難受極了，最后還是摔了筷子：“不想吃了，我們出去吧。”

“可……可是不是馬上就要午休了嗎？老師要點名。”

戚素素還沒說完她的憂慮，就被蔣紈直接拽離的食堂。學校已經敲鐘午休，他徑直往校外走去，完全不管門口還有值日生的阻攔。

兩人窩在一家離學校不遠的咖啡店，隔著一條馬路便是江灘，冬日里的陽光照得人熏熏然。

戚素素除了深諳美食之道，居然還會沖咖啡。下午店里沒什么人，老板也允許戚素素到鉆到前臺去做了兩杯手沖咖啡。她的手指靈巧，拉花的時候還特地為蔣紈畫了一只天鵝。

“為什么是天鵝？”拿到咖啡的蔣紈有點意外。

“因為很像你。”

“像我？”男生不解。

“水面下的雙腳辛苦擺動才能撐起水面上的身姿優雅，你也一樣。”

女生輕易道破天機，蔣紈有些意外。他捧著咖啡杯看了很久，怎么都舍不得喝下去。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懂得羞恥，變得膽小。學會了裝作沒看到，裝作沒聽到，雖然這叫做大人，但等你覺察時，成長已經停止了。年紀增長首先會消失的是勇氣。

其實比起那些合群的人，蔣紈更欣賞戚素素的孤勇。

蔣紈看著杯子里的泡沫，低聲問了一句：“你說，一個人為了生活，會把自己打磨成什么樣子呢？小心翼翼，融入群體，放棄自己的想法，還是變成原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我選擇不變。”戚素素捧著咖啡杯，一臉正經：“我情愿一輩子都不知變通不會柔軟，冥頑不靈我也不介意。太多人把自保當明哲，把卑劣當成長，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意義。我情愿被人叫做傻子也要堅持自己的正義。就算我不能拯救世界，但是我可以做自己的英雄。”

女生的話鏗鏘有力，一時間讓蔣紈愣在了那里。雖然他大多數時候覺得戚素素是個傻妹，稍微變通一下明明可以活得更好，但是她的執拗卻在這一刻變得可愛起來。

6.

從那天知道，蔣紈知道了不少關于戚素素的事。

戚素素酷愛咖啡，但她只能喝低咖啡因的咖啡，那是他上次在咖啡館里聽到的。她和老板聊天的時候隨口說起了一句，喝普通咖啡她會心悸。

這一點一滴全部被蔣紈記到了心里。上學的早晨天還沒亮，蔣紈早早的就坐在了早點店里等她。女生來了之后，他遞上了一個包的像糖果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么？”戚素素拿起來看了一眼。

“圣誕禮物，你拆開來就知道了。”蔣紈說。

“這離著圣誕節早大半個月呢！”

雖然這么說著，戚素素還是拆開了禮物。拆開玻璃紙包裝，里面躺著一雙手套和一罐咖啡。咖啡上的DECA字樣非常清楚，戚素素愣了好久，這才說了一句：“謝謝。”

說話的時候，女生的聲音染上了濃濃的鼻音。蔣紈擔心對方是感冒了，他剛準備出聲詢問，戚素素便一股腦把所有的東西全部塞進了書包，然后匆匆往前面走去：“我買吃的，我請客，你坐好。”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了什么，蔣紈想問都來不及。

其實他的書包里還藏著一對杯子，喝咖啡用的。但是人家說杯子就是一輩子，送出去就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送給對方了。他倒是想送，就怕戚素素不肯收。

兩人面前各是一碗牛肉粉，中間買上了一份炸得脆香的小面窩。席間就聽到咔嚓咔嚓嚼面窩的聲音，間或可以聽到嗦粉聲，但惟獨沒有兩人說話的聲音。

他們的心思好像一觸即碎，此刻各自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煩惱。蔣紈幾次偷偷抬起眼眸看向戚素素的方向，哪知對方也正好看了過來。

眼光觸及的時候，兩人又齊齊撤開。

吃完早餐，蔣紈心煩意亂地跟在戚素素的身邊往學校走去，書包里的那對杯子發出叮當的脆響，就像他忽上忽下繚亂無比的心跳。

最后快要走到學校的時候，蔣紈突然開口：“戚素素，你缺不缺保鏢？”

“保鏢？”戚素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缺。”

蔣紈飛速從書包里掏出了杯子塞到她的手里：“所以，以后你懲惡揚善遇到壞人我又不在的時候，你就拿這個杯子砸他，知道了嗎？”

說完之后，他提著書包走得飛快，好像練了什么獨門武功。

戚素素拿著那個咖啡杯哭笑不得：“蔣紈，你到底在語無倫次地說些什么啊？”

7.

其實蔣紈也知道，為什么戚素素變成了現在這個正義感過剩的姑娘。

因為她的心里藏著一個叫做計晨的男生。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會變得格外的奇怪，明明是從來不好八卦的蔣紈恨不得將戚素素的祖上都要挖個遍。好在她人際關系簡單到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所以蔣紈也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把戚素素的過去都查了個清清楚楚。

他一邊聽人訴說的時候一邊在心里暗自嘆氣，真奇怪啊真奇怪，他心里的小小愧疚是哪里來了，他總覺得自己在做些好不道德的事情。

計晨和她從小長到大，戚素素家中情況復雜，上學的時候便被歧視。很多家長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要和這樣的小孩來往，會變壞的。”

只有計晨，十幾年如一日向戚素素伸手，眼神溫暖，笑容單純，好像世界非黑即白。

蔣紈看過他的照片，連一向挑剔的他都只能說好看，同時還有些憤憤不平。

戚素素的同學告訴他：“自從計晨出事之后，戚素素的行為舉止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本來羞怯內斂的性格好像拋了個干凈，變得和計晨一樣正義感過剩。”

“出了什么事？”蔣紈追問。

“戚素素當時聽到有人說計晨的壞話，便上去理論。那個男生有些激動，推了戚素素一把，她撞到了走廊上還沒有修好的欄桿，差點掉下去的時候被計晨抱住了。但是計晨卻摔下去了。”

“然后呢？”蔣紈慌忙追問。

“然后啊，計晨就躺在醫院里了。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最后幾個字重重地砸在了蔣紈的心上，少年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兩個字——完了。

他再喜歡戚素素，也拼不過一個豁出性命救她的人啊。此時此刻，蔣紈只希望那個飛身抱住戚素素的人是他而不是計晨。他挫敗地揪著自己的短發，心里不是個滋味。

8.

但是這天下午，機會居然來了。

班上需要選出代表學校參加全國生物競賽的學生，老師站在講臺上，寫出了三個名字。

其中沒有戚素素。

她成績優異，生物考試次次幾近滿分。沒有她的名字，只怕是老師也知道她不得人心，不能讓這些全校前幾十名的學生服氣。

這一瞬間，戚素素卻突然站了起來，她執拗地說了一句：“老師，我想參加。”

聽到這話，蔣紈有些詫異地回過頭，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戚素素應該知道自己在班上是最不討喜的那個人吧？

連班主任都有些詫異，她舉著粉筆遲疑半天。臺下已然是哄笑聲一片。

平日里蔣紈對這樣的哄笑聲完全免疫，但是不知為何，這一瞬間他覺得刺耳異常。

在他自己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他的雙腳已經開始邁步，整個人站直了身體走向講臺。蔣紈接過了老師手里的粉筆，轉過身的時候，將戚素素的名字一筆一劃地寫在了黑板上。

接著，他做了一件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情。

蔣紈的右手重重地拍在黑板上，發出了砰的巨響：“下面的都聽著，你們都給我投戚素素。”

站在那里的戚素素滿面驚訝，她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蔣紈，而蔣紈卻率先在她的名字后面劃上了一條橫線，然后順手抹掉了自己掛在黑板上的名字：“反正我已經投了。”

接著他走回座位，這一刻班上舉起的手臂如雨后春筍，一瞬之間全部冒了出來。大家看向蔣紈的眼神有些許忐忑，大概是因為他平日里縱容包庇了不少事情，現在大家還是很給他面子的。

后來這件事情越流越廣，眾說紛紜蔣紈怒發沖冠為紅顏。為此班主任還把蔣紈拽到了辦公室：“蔣紈你傻嗎，拿到了那個生物競賽第一名，你就可以被提前特招入大學了！”

蔣紈毫不在乎地一甩頭：“我特不特招都可以考入我想進的大學。”

男生的自負把老師堵了個半死不活。這會兒也只能揮揮手放他走掉了。剛踏出辦公室的蔣紈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戚素素，對方的眼眶里隱隱含淚，手里還捧著他送給她的紅色咖啡杯。

戚素素完美地重復了老師的話，她說：“蔣紈你傻嗎？”

他看到了她的眼淚，啪嗒一下砸進了咖啡杯中。

本來一直雄糾糾氣昂昂的蔣紈突然自亂陣腳，他絮絮叨叨地勸著戚素素，終于丟了之前那一幅瀟灑的模樣：“哎哎，戚素素你別哭啊，我要考真的能考上的，誒，我成績那么好……”

教師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男生手足無措地圍著女生瘋狂轉圈，看起來比螞蟻還要驚慌。女生摟著杯子哭得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團，即使是哭得渾身顫抖起來，她都牢牢地捏住了那個咖啡杯。

9.

戚素素不負眾望考了個第一。蔣紈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那么較真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別人奪走她好不容易拿來的名額。

但是讓蔣紈意外的是，戚素素居然約了他一起去醫院看計晨。男生躺在床上，面無表情，眼睛溘得好好的，戚素素把自己的證書放到了他的床邊。

“差不多了。他想完成的愿望我基本都替他達到了。考入想進的高中，做一個簡單正直的人，拿到生物競賽的獎狀，考到他想去的大學。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女生說完，沉默地站立了很久。兩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蔣紈忍不住問：“那什么……什么……恩……”

他向來利索的口齒突然在一秒間變得不甚清晰。男生猶豫半天，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這時候戚素素突然轉身，盯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句地說：“不喜歡，是朋友，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他，又不知道該怎么彌補。”

“那……所以……”

“沒有所以，沒有但是，我這輩子就出生的時候流過淚，第二次，就是在你面前哭了。”戚素素對他眨了眨眼睛：“我喜歡你，不用質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看你每次在我面前耍帥失敗的樣子我居然覺得可愛極了，我覺得我是瘋了。”

好嘛，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瘋了。

戚素素低了頭：“但是我早就決定了，完成了他的理想之后就去完成我自己的。我想去法國學烹飪，考藍帶廚師。本來信誓旦旦，結果現在……”

兩人默然對視。蔣紈率先敗下陣來。他說一句：“我只等你到八十歲，過期不候。八十歲之前，你應該可以把藍帶廚師給考回來吧？”

戚素素突然上前兩步，她伸手抱住了蔣紈，腦袋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懷里。

多刻骨銘心。戚素素覺得，不管是多少年之后，她都不會忘記蔣紈的這一席話語。他的溫柔，只有她才看得清。

“恩，在八十歲之前趕回來愛你。”

女生的聲音堅定。

他們無所畏懼，因為有愛加身的人所向披靡。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