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父子對決”，憋屈日子豈可提刀結算

喆喆

2015年2月19日，大年初一凌晨4時許，河南林州市警方接到報警稱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警察趕到現場，發現兇手黃香國竟睡在被害者熊盛道的身旁。

黃香國是熊盛道認的“干兒”。16年前，獨子車禍身亡，留下兒媳和幼子。熊盛道為留下孫子，先認單身漢黃香國當“干兒”，后又強行讓他和兒媳結合。16年白云蒼狗，黃香國任勞任怨，替熊家頂下半壁江山，結果卻一無所有，憤怒驅使他在那個除夕夜釀成血案……

那個收快遞的蒼涼背影：

磕頭“認父”

1999年10月，黃香國偶然認識了熊盛道。

時年29歲的黃香國，老家陜西紫陽縣農村，很早便出來打工。認識熊盛道時，他在河南林州市一家的物流公司當快遞員，因家庭貧困一直沒找到對象。

時年56歲的熊盛道，是林州一家公司老板。黃香國發現寄給“熊輝”的快遞，都是熊盛道收的，而且每次他看到快遞單上“熊輝”的名字，都渾身顫抖，不住抹淚，佝僂的背影顯得十分孤獨和蒼涼。

有一次，黃香國忍不住關心地詢問：“叔叔，熊輝是你什么人？” 熊盛道嘴唇顫抖：“是我兒子，沒了……”他轉身一踉蹌，黃香國一個箭步上去扶住他。

之后，又有兩件寄給“熊輝”的快遞，黃香國與熊盛道有了交談，得知他老家在林州市河順鎮。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熊盛道拋家別子，出來創業，辦了一個養殖公司。妻子在老家撫育一雙兒女。熊輝聰明、學習用功。后來，他考取天津一所大專，與家在天津農村的同學何培培相戀。畢業后，何培培跟熊輝來到林州工作，兩人于1990年結婚，1992年生下兒子熊偉。

哪知，熊盛道有了孫子不久，老伴因病去世。禍不單行，1999年1月的一天，熊輝在與朋友吃飯后騎摩托車回家，被一輛渣土車撞飛，當場身亡。

失去獨子的悲痛，讓熊盛道跌入深淵。孫子還不到7歲，何培培的父母要她回天津，熊盛道怎舍得讓她帶走孫兒，那是熊家的血脈、是兒子留下的根啊！他哀求兒媳留下，愿把所有的家業都交給他們母子，孫子也不愿離開爺爺，何培培勉強留了下來……

聽了熊盛道的講述，黃香國十分同情。此后，雖然沒有了熊輝的快遞，他還是經常抽空去熊家坐坐，陪伴一位失子的獨居老人。熊盛道也關心地詢問他的生活。黃香國在家排行老五。他多年在外打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父母身體不好，哥哥們要結婚成家，他把掙的錢大都寄回了家，兩三年才回老家一趟。父母也曾托人為他介紹過對象，多因別人嫌他家窮、兄弟多，所以29歲了還是單身。

黃香國善良、勤快。一次喝酒時，熊盛道說：“小黃，我沒了兒子，你兄弟多，也不常回家。我認你做個‘干兒子吧。”黃香國忙站起來說：“叔叔，你不嫌棄我就行。我身強力壯，什么事都能幫您干！”

熊盛道顫抖著端起酒杯：“那就這么說了，咱‘父子倆干一杯。”為了正式起見，不久，熊盛道請一位老朋友出面，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認親”儀式，黃香國給他磕了頭。

2000年春節前，黃香國住進熊盛道的家。其間，何培培帶兒子來看望爺爺，黃香國第一次見到她。她30歲，面部憔悴，神情落寞，但看得出她長得有幾分漂亮。何培培禮貌地與他打了招呼，說要帶兒子回天津過春節，就委托他好好照顧一下公公，黃香國忙不迭地說：“我照顧‘干爸是應該的。”

這個除夕，只有黃香國和熊盛道舉杯相對。熊盛道祭奠了故去的兒子后，“父子倆”默默地飲了一杯又一杯。熊盛道對兒媳和孫子的去留憂心忡忡。其實，為了留住孫子，他早就萌生了找個干兒子回來跟兒媳結婚、重建家庭的想法，正好遇到黃香國。一來，黃香國為人厚道、實在；二來，家里兄弟多，父母并不在乎他一個兒子不在面前；三來，以他的家境和個人條件，想成個家也不容易，恰是他心目中合適的人選。

黃香國并不知道這層底細，小心地勸慰道：“干爸，看得出偉偉媽也是個善良的人，何況偉偉離不開您，她不能不給您留下這條根。”熊盛道沉默了一會說：“不瞞你說，我還有個想法，我想讓你把偉偉媽娶了，這樣他們母子倆就不會離開我了……”黃香國說：“干爸，這怎么行呢？我只是個打工的，我配不上她……”熊盛道說：“你沒成過家，人老實、勤快，比她差不到哪去。只要你不嫌棄她帶著偉偉，我哪怕就是求她，也要讓你們倆成了……”黃香國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個家，他眼里閃著淚花：“爸，只要她同意，我也沒意見。”這一夜，父子倆一夜無眠。大清早，門外鞭炮聲四起，父子倆似乎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娶了干爸的兒媳：

愛情在哪兒

春節后，何培培帶兒子回到林州上班。一個周末，熊盛道特意做了一桌好吃的，把兒媳和孫子請回來。飯后，他把何培培叫到一邊，擺出黃香國的種種優點，提出讓他倆結合。何培培十分吃驚，熊盛道忍住痛苦說：“這事，我深思熟慮了很久，黃香國也同意。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家人還老要你回天津……你要是嫁給黃香國，這個家就能保住，以后這個家什么東西都是你們母子的，我也有人養老送終……”

何培培哽咽了。帶兒子回到自己的小家，她捂住被子痛哭。她不是一個沒良心的人，如果不是疼惜公公中年喪妻、又老年失子，她肯定會離開這傷心之地。如今，公公想用“干兒子”拴住自己，可就是拴得住她的人，又怎么能拴住她的心呢？就是不提兩人是否相愛，一家人除了爺孫倆有血緣關系，其他人都沒有血緣關系，將來她若再生孩子，是姓熊還是姓黃呢？

何培培猶豫、糾結。熊盛道卻催著黃香國直接去找她。黃香國去默默地幫何培培做事，幫她接送偉偉上學。一天，偉偉在上學路上淋了雨，回家感冒發燒，黃香國把孩子送醫院打針、吊水，因為太累，他一邊攥著偉偉的手，一邊歪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何培培下班到醫院看到這一幕，心里一軟：這個男人如此厚道，怎么就沒人愛他？

吊完水，黃香國送孩子回家，何培培第一次留他吃了晚飯。看他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何培培更覺心酸。偉偉已經跟“舅舅”混出了感情，晚上一定要留“舅舅”在家里陪他睡覺，外面還下著大雨，何培培也不好讓黃香國走，就讓他跟兒子睡在一起。夜半，她聽到隔壁這個男人傳出的鼾聲，不禁潸然淚下……

何培培出于對前夫的感情，也在意熊家的家業，決定委曲求全。一個月后，熊盛道請來幾位至親好友作證，為黃香國和何培培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酒宴上，熊盛道向至親好友說：“以后，黃香國跟我的親生兒子，也就沒什么兩樣了。等我老得不能動了，我就把這個家交給他。”黃香國也在“父親”的至親好友面前表態：“我會善待培培母子，給爸爸養老送終。”

熊盛道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了。婚后，黃香國有時并不和何培培住在那個小家里，反而過來陪老人住。熊盛道擔憂地問：“你們才結婚，你又年輕……別老往我這跑，要好好陪媳婦。是不是她……”黃香國連忙搖搖頭：“爸年齡大了，我不放心，過來陪陪您，也是盡盡孝道。”

2002年春，何培培生下一個兒子，黃香國征求熊盛道給兒子取什么名字，熊盛道說：“孩子還是姓熊吧，也算是熊家的血脈。”黃香國不好說什么。何培培私下埋怨他：“你膽子也太小了，連孩子跟自己姓都不敢說。”黃香國說：“只要爸爸高興，孩子姓什么都行。”

熊盛道已年屆六旬，想回老家河順鎮，也不能閑呆著，就出錢從別人手中接過了鎮里的一個養殖場。黃香國表示要跟他一起回鎮上經營養殖場。熊盛道怕他離開媳婦，更處不好感情，黃香國說：反正鎮上離市區也不遠，他想回家也方便。何培培聽說后也表示同意。2003年底，父子倆一起回到河順鎮。

在黃香國的協助下，熊盛道很快把養殖場辦得風生水起。黃香國本就出身農村，又從不吝惜力氣，他在這里如魚得水。起初，他還每星期回一次市區的家，后來回家的周期變得越來越長。

在何培培面前，黃香國總覺得自卑和憋屈，找不到什么話說，何培培對他也很冷淡，他寧愿呆在養殖場干活，也覺得比回家要輕松。但是，他并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和父親的責任。也為了讓熊偉多陪陪爺爺，他讓熊偉到鎮上讀書；他把熊宇接到養殖場，常常一帶就是一兩個月，兩個孩子都很喜歡他。2005年，何培培還收養了一個女嬰，她帶著養女來養殖場時，黃香國抱著孩子也是愛不釋手。

在這特殊的家里，熊盛道牢牢地掌控著經濟大權，這是能制衡黃香國夫婦的唯一手段，另外他私心里也更想把家產留給孫子熊偉，至于黃香國，自己百年之后也不會虧待他。黃香國更像是這個家的長工，雖然心里偶爾也會感到不平衡，但他總能容忍。何培培對他本來就沒什么感情，她一方面對公公不滿，另一方面也嫌棄丈夫懦弱、窩囊，經常拿他與故去的前夫做比較，對他更是失望，兩人也偶爾爭吵，黃香國一味隱忍，期盼用誠心換來“父親”的信任和妻子對他的愛。

白云蒼狗日子憋屈：

提刀結算

2007年夏發大水，黃香國沒日沒夜地守在養殖場里，累得像一條泥猴，最后守住了養殖場，他卻累得病倒了。從2009年后，在黃香國的努力下，養殖場數次擴建，蒸蒸日上。不久，孫子熊偉已經大學畢業，回到養殖場，幫爺爺和繼父一起經營，因觀念新，膽子大，養殖場更是一派紅火。已經70歲的熊盛道看到孫子如此能干，便把一直緊握的經濟大權逐漸交給了孫子，自己退居幕后，頤養天年。

2015年春節就要到了，何培培準備在這個春節帶孩子回天津過年。她不要黃香國去也就罷了，但要把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帶走，所以黃香國堅決不同意，何培培罵他一輩子過得窩囊、又固執。正好那天黃香國喝多了酒，打了妻子一耳光，這下把何培培徹底惹翻了！這十幾年，要不是為了三個孩子，她早就回天津了，她對丈夫實在沒有感情，這一巴掌把她打醒了，她斷然提出離婚！黃香國和熊盛道都不同意，熊盛道當她的面罵了黃香國，不該動手打老婆。

黃香國滿腹委屈，何培培也很傷心。春節前的一天，何培培在網上向天津的同學魏強抱怨生活沒有意思，被黃香國發現，認為她在外面有人，又大吵一架，黃香國再次動了手。何培培這樣一來更加委屈，提出非離婚不可，并且帶著孩子們回了娘家。

何培培一走，熊盛道、黃香國徹底亂了方寸。大年三十中午，父子倆簡單對付了一頓。除夕晚上，也沒心思，只簡單吃了點飯。之后熊盛道說牙疼，黃香國說春節后帶他去看牙醫，熊盛道卻不領情，對他大喊大叫：“都是你，氣走了我的兒媳和孫子。”父子倆連春節晚會都沒有看，各自躺到床上生悶氣。

新年零點的鐘聲敲響后，黃香國不放心，還是起了床，冒著刺骨的北風去了養殖場。按當地風俗，過年要上供花糕，他做完這一切，又巡視了一遍場子，想起大過年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回家，越想心里越難受。他又在養殖場辦公室喝了約半斤散裝白酒，約凌晨1點半回到家。熊盛道根本沒睡著，再加上牙疼得受不了，讓黃香國用當地的土方子幫他止疼。黃香國照辦，并陪著他一起喝了幾杯酒，熊盛道還在不停地數落他。黃香國忍著什么話也不說，心里可是有些不滿：我幫你們撐起了這個家，你們卻從不把我當人看，還這么埋汰我？

隔壁左右爆竹聲聲，熊家卻冷冷清清，兩個大老爺們越喝越覺得沒意思，于是干脆按照當地風俗去鎮上的寺廟祈福。祈福的時候，熊盛道一邊磕頭，一邊還數落黃香國不孝，旁邊有一些來往的香客。黃香國爭辯：“我本來就是外地人，你在外面給我傳這個不孝的壞名，你讓我怎么過？”父子倆爭吵起來。

案發后，據黃香國交代：因為熊盛道一直在罵他，他從家里出來的時候，隨手從廚房拿了把刀。祈福結束后，父子倆往回走，熊盛道一路上又開始絮叨他，黃香國本就喝得有幾分醉意，這時他更失去理智，舉刀朝熊盛道的頭面部、胸腹部、背部和腿部亂捅，總共捅刺了十幾刀，熊盛道倒在血泊中。他上前摸摸父親已經沒有了呼吸，自己也因為用完了力氣，就倒在熊盛道的旁邊。這時，有人路過這里，黃香國讓他們打110報警，之后就醉意迷蒙地在父親旁邊躺下了。

初一凌晨4點多鐘。林州警方趕到現場，黃香國束手就擒，清醒后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何培培聞訊從天津趕回，后悔自己一意孤行。3月4日，熊盛道安葬，何培培領著三個孩子披麻戴孝，送走了老人。2015年12月31日，黃香國因涉嫌故意殺人罪，并有自首行為，被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緩。

（除罪犯外，其余為化名） □

編輯/王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