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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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人
□張嘉慧

第一次看見他,是在旌湖岸邊,一群人圍著他,在聽他講什么。他笑容可掬,和靄親切。真像是鄰家的老大爺。
聽眾們時而問問他,他時而問問聽眾,圈子里時而發出會心的笑聲,其樂融融。這情景,常常吸引過路人停下腳步。
第二次看見他,是在一張照片上,我驚訝地發現,曾任中共總書記的江澤民都站在他的身后。這時我才知道,他,參加過八年抗戰,新中國工業奠基者之一,第一個扛起德陽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大旗的人。他叫李干。
李干的家鄉在山東省博興縣。八歲時在家鄉讀小學,因老師是一位地下黨員,所以他知道了“東亞病夫”一詞的來源,心里就有了“華人與狗不得進入”的羞辱和憤慨。小小年紀的他就認識到,自己的國家就像是一片桑葉,正被人家一點一點的啃食。“皮之不存,毛將附焉”的愛國激情在幼小的心靈中開始涌動。他開始思索自己應該做點什么。在老師和幾位志士仁人的教育和感召下,9歲的李干積極參加了地下黨組織的學生運動,上街游行,聲援北京學生的抗日學潮。就因為這被學校辭退。他又進入到當地的另一所被稱為“洋學堂”的小學就讀,不到一年,又因相同的原因被退學。
1936年,李干考進了濟南第一鄉村師范學校。至今回憶起來,他仍然對這所學校贊不絕口:那真是個了不起的學校啊!白色恐怖那么兇,黨的組織卻非常強。那時候,只要是新生入學,就會有共產黨員到車站接人并做工作。李干很快就加入了共產黨在學校的外圍組織--抗日聯合會,并成為鄉村師范一帶的負責人。15歲的李干“脫下長衫走出課堂,扛起長槍走上戰場”。從此踏進了抗日救國的艱難歲月。
77事變后,日本人步步緊逼,李干所在的濟南第一鄉村師范學校不得不南遷,李干與張奮濤、韓風夫三個骨干被組織安排回博興開展恢復地下黨重建工作。
回到博興,3人成立了敵后抗日政權——博興縣委。當時的形勢非常惡劣,漢奸與日本人相互勾結,形成一個嚴密的包圍圈和過慮網,縣委的生存相當艱難。在一沒場地,二沒經費的情況下,博興縣委的生存和組織斗爭的難度可想而知。
三個人中,李干家稍稍寬裕一點,李干父親被大家稱為“老自由主義者”,對兒子的事業很支持。于是他家就成了縣委的活動場所與辦公室,于是他家也成了鬼子、漢奸重點的盯防對象。
1939年的正月初三,一個陰沉而又寒冷的日子,一個讓李干永遠不能忘記的日子。這天,李干一大早就出門了,就在他離家不久,日本人包圍了他的家。沒找到李干,就抓走了看菜園子的大哥。父親急了:大兒子還餓著肚子、連鞋也沒穿啊。父親想給大兒子送點吃的送雙鞋,急急忙忙趕了去。結果在半路被日本人逮捕。兩天后,父親被槍殺,四天后,大哥被活埋。
國仇、家恨,深深地埋在了李干心里,化著了無窮的力量,用在了他和戰友們開展敵后游擊戰的行動中。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期,蘇聯喊出“今年打垮希特勒,明年趕走日本人”的口號,中國軍民的抗戰熱情也空前高漲,開始作大決戰、全殲日本兵的布署。
日本人大舉反攻。李干當時是運輸科長、帶著科里三個人組成一個小組保護糧食,還要保護一個掉了隊的女戰友。日本兵早上四、五點鐘就開始瘋狂掃蕩。為了保存自己,只有盡快轉移。
日本人拉網式搜索了20多天,李干他們白天隱蔽起來,晚上就著星月的光摸索前進。沒有吃的,嚼野果、草根,看到老百姓上墳的紙錢以為是煎餅,撿起來就朝嘴里塞。到了黃河入口處,在那些運糧食的船的船縫里發現有被水泡脹了的麥子,撿了一小包,大家說好,不到萬不得已一粒都不能吃。
那天晚上半夜,李干聽見有動靜,他仔細一看,是王啟宇在吃麥子,王啟宇是他們幾個人中年齡最小的。他看到李干時哭了,比劃著說肚子實在受不了。李干閉上發濕的眼睛,什么也沒說,輕輕地走開了。
李干說:“我能說什么呢,我心里不好受呀!才15歲的孩子啊!這么些天來,我們一道經歷了好多生與死的考驗,從來沒叫過苦,還跟我們一樣發誓與敵人血戰到底!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自殺……在這荒涼的大草地里,天寒地凍……”說到這里,李干沉默了。
這,僅僅是李干在抗戰斗爭中經歷的若干個故事中的一個。
奮勇當先,出生入死,終于迎來了八年抗戰的勝利。當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時,李干說,我們那高興勁簡直可以用瘋狂來表達,戰友們把鍋碗都敲壞了。有的說要去洗個澡,有的說要理個發,我呢,只想好好地睡上幾天。
可又有誰知道,在這八年中,李干的兩個兒子,都因夫妻倆投身戰斗無法親自撫養而夭折。
1940年,李干將出生幾天的大兒子托給丈母娘。那時,缺吃少穿都不算最難,最難的因丈母娘是抗戰家屬,漢奸和日本人盯得緊,老人帶著孩子成天東躲西藏,孩子生了病,無力也無法救治。第二個兒子出生后時,李干正在為整黨四處奔忙,妻子也要投身到發動群眾搞土改的工作中去。他們就把孩子托給老鄉。抗戰勝利后,李干拿著兩筒洋奶粉去看孩子,見孩子受瘦得不行,李干將奶粉沖得濃濃的給孩子喝。誰知孩子卻卻因濃濃的奶粉不能消化而失去了生命。
一個新的時期,一個新的里程,在一個新的國家誕生時開始了。這個時候的中國,可以說是一窮二白。百廢待興。
由周恩來、陳云同志主持、制定的,以實現社會主義工業化為中心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從1953年開始執行,它成為我國工業化的起點。
那時,我國的工業化水平很低,毛澤東對此有過一段形象的描述:“現在我們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壺茶碗,能種糧食還能磨成面粉,還能造紙,但是一輛汽車、一架飛機、一輛坦克、一輛拖拉機都不能造。”因此“一五”計劃的重點是優先發展重工業和蘇聯援建的一些重點項目。
這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策。因為重工業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工業化水平乃至經濟、科技總體實力的重要標志,是工業化、現代化建設的重要支撐,是關系長遠發展的戰略性產業。它不僅從根本上提升社會的生產力,創造社會財富,對社會重大轉型后的經濟、政治、文化、精神,以及社會結構和人的生存方式等等,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于是,中央決定從地方抽調一批骨干投入到工業建設中。時任德州專區專員的李干被調到黑龍江齊齊哈爾第一重型機器廠負責建廠工作。
亂石橫臥、雜草叢生、狂風呼嘯,蕭條冷清,這,就是李干到達目的地看見的情景。
在一張老照片上,我看見李干和他的戰友們揮動著鋤頭、鐵鍬在挖土方,平場地。我認真地看了這幅照片后,立刻斷定,那不是做秀,那是真實的。因為,那些挖的、鏟的,挑的、抬的人,一個個都是那么自然,那么賣力。不像如今一些電視或圖片上看到的人物排序、鏡頭距離都有區別。李干和他的伙伴們那種熱火朝天的勁頭真讓人感嘆。這可是一群正、副廳級與正、副處級的干部,是官員、是功臣啊!跟今天那些搞基建的農民工有什么區別呢?
沒有區別。但也有區別。今天搞基礎建設,有水有電有機械,李干他們卻是在一沒電,二沒水,三沒有先進的機械的情況下進行的。用李干的話說:“我們是‘老婆孩子齊上陣’”。
新中國第一個重型機械廠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了。
完成了第一重機廠建設任務后,1958年,李干調任德陽第二重型機器廠負責建廠工作,歷任黨委副書記、廠長。他和廠領導班子的成員們,用建一重的精神、方法和經驗建起了二重。
李干說:“二重是由毛主席親自選定的地址,是國家“一五”、“二五”計劃的重點項目,擔負裝備中國的光榮任務,為國家的工業發展提供大型的機械裝備,是國家工業的長子。劉少奇、鄧小平、江澤民黨和國家領導人非常關心二重,都親自到二重視察。”
黨和國家領導的信任,極大地鼓勵和鞭策著共和國第一代的工業墊奠基人。從1971投產開始,二重在一無資料,二無圖紙的情況下,研制出了號稱“二十世紀中國軋機之王的舞4200MM特厚板熱連軋機,至今仍被譽為”共和國功勛軋機。為大型電站提供大型鍛件生產出的中國第一圈套單重為42噸的大型不銹鋼葉片……
二重的路程并不平坦,60年代未,正當二重勃勃發展時,極左思潮泛濫,盲目追求高速度,高指標,造成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一大批重點工業被迫下馬,停建或緩建。二重也屬此列。
經過三年調整,二重剛剛獲得重新啟步的時候,史無前例的文化革命開始了。停工、停產鬧革命,這一鬧就是十年啊,作為廠長的李干在那漫長的十年中過的什么樣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沒有觸動老人當年的創傷。因為,要走進老人的記憶,去了解那段歷史中的個人命運無疑是殘酷的。李干只用了“死里逃生”幾個字,概括了自己的那段經歷,更多的言語卻是對工廠的發展與損失而心痛。
“建國以來,我們一面高喊著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一面又大搞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在今天看來太不應該而且近于荒唐的事情。等我們發現已經被人家甩得很遠了。才覺得要強健自己除了實實在在地干,沒有別的出路。于是,一個務實的政府宣布了這一事實,進而一個務實的政策有如干旱時的春雨普降在神州大地——改革開放,把國民經濟搞上去。”
1976年,黨中央決定組織工業考察團到發達國家去看看。李干同第一機械工業部部長周子健、中央財金領導小組成員、中國體制改革研究會長的安志文、一機部外事局局長的江澤民一道前往德、法、意等國考察。那是一次“突圍”的行動,他們到了六個國家,大大地開闊了眼界。不久,李干又到日本考察,引進了熱加工等一些先進的技術。二重,從此迎來了發展壯大的又一個青春期。
在這個時期,二重為國防、航空提供了27萬件模型鍛件,武裝了2萬多架軍用飛機,制造了重型陸炮2000多門,另還為化工、汽車、軍工等提供了大型關鍵性的大型裝備。為國家提供價值280億元的重大技術裝備200套、完成機器產品產量113萬為國家火電站、水電站提供大型鑄鍛、為寶鋼安鋼武鋼各大鋼廠提供了大型軋機設備,裝備了冶金工業。中央領導人稱二重為“國寶”、“國家工業的脊梁”。
談到二重的發展和對國家的貢獻、以及如今的二重已成為在國際國內具有一定影響的國有大型集團公司時,李干的語氣仍然是平靜的,就好像在說與自己不大相關的事。
我說:李老,二重為國家做了這么多貢獻,您是功臣啊。李老說:“中國人做中國自己的事,談不上什么功不功的。我這個人就是有點兒追求。戰爭年代那么多人犧牲了生命,我活下來了,活下來就應該做點事……”
一種敬重之情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關工委”,這個對很多人來說都只是聽說其名、而不大知其實的機構,她誕生于1985年。創建者是河南安陽的幾位老紅軍。當時,幾位老紅軍見當地一些青少年不好好讀書,酗酒抽煙,滋事打架,便在一起商量成立關心下一代協會。這件事被時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錦濤知道后,親自前往調研。就這樣,在全國范圍內都有了“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的組織機構。這個機構的參與者主要是稱之為“五老”--老干部、老軍人、老專家、老教師、老模范。
這些老同志大都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有威望、有愛心,有能力、有經驗。
“關工委”,一頭連著老,一頭連著小,老同志利用威望、親情、經驗,時空等優勢,關心教育青少年,既豐富了老同志的晚年生活,老有所為,老有所樂,又促進了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和社會和諧穩定。是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關愛青少年健康成長的組織機構。
1991年,80高齡的李干擔任了德陽市關工委名譽主任。他經常到農村、到工廠、到單位,走訪教師、接近家長,了解青少年的思想、生活及學習情況。
從那時起,在李干的床頭、書房、沙發桌上放得最多的是《中國火炬》、《中國青年報》,中央、省關工委的文件。一大摞厚厚的筆記本上,寫的全是探討有關未成年人成長的問題。
從那時起。在學校,社區、農村,經常能看到他的身影,節假日,他會帶上禮物去看望福利院、特殊學校、和父母在外的留守學生。跟他們談心,問寒問暖。這些學生跟他很親,一看見他,就會把他團團圍住,親切地喊爺爺,這個時候的李老,臉會笑得開了花。
一些父母在外地打工的孩子,經常給他寫信匯報自己的學習情況、高興或不高興的事。而李老收到這些信他都要一一回信。
在當今,我們常會聽到“顧問”、“名譽主席”、“名譽……”這樣的稱謂,都知道,這些職務是虛的,“顧問顧問,顧而不問”,就是人們對這些沒有實際的工作職責和任務的職稱的一種調侃。
李干,這位德陽市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名譽主任,卻是認認真真地做著實實在在的事。二十多年來,他踏遍了德陽所有的土地,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福利院、特殊學校、農村學校。他總是把孩子的的事放在心上:
他擔心孩子衣食沒有著落、擔心孩子沒有正確的前進目標、擔心外出打工者的孩子無人看管……
正因為有這么多擔心,在路上跟清潔工聊天,問的是她的孩子有沒有上學;遇上打工的人,會問他的孩子在家里跟誰人生活;河邊聊天說的是怎么樣教育孩子,家長怎樣給孩子做榜樣……。
當有人向他表示感謝時他說:“孩子是國家的未來,我們每個中國人對國家強盛、民族復興具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啊。”
生命因付出而豐盈。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點28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地震發生在這片土地上。長達兩分鐘強烈的震波剛剛過去,李干立即尋問災情,當他得知德陽所轄的綿竹、什邡受到重創時,立馬對關工委的同志說他要到綿竹去。
大地震震中在汶川映秀,映秀與綿竹僅一山之隔,沿山的幾個鎮鄉——漢旺、遵道、武都、九龍等,損失極為慘重。學校大都坍塌,學生群死群傷的人數達1148人之多。
當時李干已經87歲,關工委的工作人員因擔心他目睹震后的慘狀對他的健康不利,勸他不要去。他不依,非要到現場去。大家就想方設法勸阻。最后李干火了。“你們不讓我去,我讓人大(李干曾任德陽市人大主任)送我去。”
這個時候綿竹沿山鎮鄉的土地上,看到的是一堆堆廢墟和搖搖欲墜的斷壁殘垣,聽到的是哭聲、喊聲、叫罵聲。通往這些地方的山道上,小車、大車、中型車;出去的、進來的,受傷的、找人的,扶老攜幼的,被車和人塞得滿滿,進出都很困難。再加上烈日當頭,余震不斷。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李老硬是把這些鎮鄉一一走遍,同關工委的工作人員一道,把食品,用品之類慰問品送到災區孩子的手上。
為了幫助在震中致孤、致殘、致貧的青少年,關工委決定開展結對幫扶的活動。動員全社會有能力的愛心人士與受災較重的青少年結隊,主要從經濟上幫助受災的學生。李老結對了兩個學生,一個叫王菊,一個叫羅文君。
第一次到王菊家,李老看見一張破床上放著一床破被、一人高的土磚墻圍起來就是家的現狀,他很傷心,連連說:“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啊!”李老把哭泣的王菊抱在懷里,替她擦去眼淚,鼓勵她說:“你要堅強,不要怕,這么多人關心你們,今后日子會好起來……”走的時候,李老拿出2000元現金交給王菊。
羅文君是綿竹富新鎮的學生,母親生病去世,父親是殘疾人,地震后的家一貧如洗。這個學還怎么上?這日子又怎么過?小小年紀的羅文君在痛苦中一度陷入了迷茫,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李老找到羅文君的老師再三托付,請老師對羅文君要特別關注;另一方面他鼓勵羅文君一定要自強,要好好讀書成才。
抗戰勝利65周年時,德陽市委發給他2000元慰問金,他連封都沒開,就讓關工委的人送到結隊的兩個孩子家里。
在兩個孩子的心中,李老就是她們的親人。她們常發信息跟李老說心里話。李老對發信息的操作不熟悉,當收到她們的信息時,他會在手機上一點一點地摸索著給她們回信息。
李干和從事這項事業的老同志對災區兒童的關注,特別是對地震遺孤、致傷、致殘青少年付出的愛,是撫慰孩子們心靈深處傷痛的一雙雙溫存的手。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親情滋潤著、溫暖著,被社會關懷著。在他們的靈魂引起地震般震顫的同時,必然會從中領悟到生命價值之所在。因此會眷戀生命,感恩他人。李老和從事這項事業的老同志們也因付出愛而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加豐盈
在綿竹二號橋邊,時稱為全世界最大的板房區,這里住著數以萬計的災民。德陽關工委在這里建立了一個心里援助工作站。李老經常來這里看望為青少年做心理健康輔導、來自全國的自愿者和專家們。當這些自愿者和專家們看到頂著烈日酷署、汗水濕透全身的李老來到他們身邊,一個個都感動不已。
“我常說:關心下一代也就是關心我們自己。健康對我們老同志來說應當是第一位的。但健康一定要做到身心都健康,特別是思想和心理健康。作為一個革命者來說。最怕的是思想上的貧窮,精神上的空虛。因此,我們晚年生活要過得充實而有滋味,獻身于關心下一代事業是非常正確的選擇。
這,是李干說過的話。
“我們這幫老人不圖名、不圖利更不圖官。我們的目標是:用我們的行動喚起全社會都來關心青少年,這樣做也是關心、提升我們老同志自己。跟孩子們在一起,看到他們健康成長,是我們真正感到快樂無比的事!”
這,也是李干說過的話。
這些話要是從另外的人那里聽到,會覺得大,也覺得空。但從李干嘴里說出來,卻能讓人感覺出溫度和重量。
一個為趕走外侮浴血奮戰、為共和國的建立、建設作過奉獻的年近90的老人,在這樣艱苦的時日里,用一顆火熱的心溫暖了災區孩子和災區人民的心,這不同凡響的精神力量影響和激勵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到目前為止,德陽已經有47000多位“五老”自愿者參加到關心下一代這項工作中來。
“五老”志愿者高禎富。在大地震發生后,抱著3萬元現金來到市關工委辦公室,要用于資助災區貧困兒童。高禎富年逾8旬,老伴不但沒有工作,且長年患病,這筆錢原本是打算為老伴買保險的。
中江縣關工委常務副主任姚福仁,經常帶領“五老”志愿者對63家網吧進行監督,查看上網的登記表、網絡內容、未成年人上網情況。他們還采取零點行動、十二點、十八點、周末行動等,不定期突擊檢查,配合職能部門取締黑網吧,處理違規經營者。
由于過于辛勞,姚老的白內障病情反復,醫生說必須摘除一個眼球。就在手術后的第三天,姚老不顧家人和醫生的勸阻,仍然堅持為凈化學校周邊環境和資助一些貧苦孩子上學奔忙。
德陽日報、德陽電視臺想對他們進行專訪,他們拒絕,他們說“能盡點力幫助下一代健康成長,我們心中很滿足,很快樂!”
快樂,是我們每個人都渴望并且追求的。但每個人想要的快樂的內容卻各不相同。有人認為錢多是快樂,還有人認為當官是快樂,還有人以休閑娛樂、打麻將,游山水……。
前面兩種說法筆者不敢茍同,后面這些應該是可以肯定的。但如果以此為全部生活內容,也未免有點遺憾,因為還有兩個叫做“價值”與“高尚”的字眼也是不應該忽略的。
我很贊成這樣的說法:人,還是要有點精神的。這個精神,也就是要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事。古人常有“慰生平”、“留美名”的人生目標。這,應該是我們不甘干落后的民族基因所決定的。世上走一回,總應該留下一點什么吧。
有位哲學家曾說過“一個人活在世上,必須有自己真正愛好的事情。才會活得有意義,這愛好完全是出于真性情而不是出于某種外在的利益,他喜歡做這事,只是因為他覺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這美好所吸引,就好像一個園丁,他開辟了一個園地,在其中培育了很多花木,當看到這些花木一天天越長越好時,他心里非常高興,也非常踏實,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會牽掛著那些花木。就像一個母親牽掛自己的孩子。”
李老和那些“五老”志愿者們忘我地做著關心孩子的事,正是因為這些事情本身非常美好而被這些美好所吸引。我們沒有理由不承認他做出了讓生命本身感到愉快,實現生命價值的事。而他們正是因為實現著自己人生的價值而擁有著最美好的享受,也擁有了快樂和高尚。
關工委的工作人員看見李老流過三次眼淚:第一次是在地震現場,見到孩子慘死的模樣他痛哭失聲;第二次是在王菊家里,看到地震后孩子家徒四壁的生活狀況;還有一次是他當得知制約關工委發展的一些關鍵問題(錢)得到解決時,老人動情地哭了,他說:“今天我太激動太高興了,我感謝市委一班領導,我給他們下跪了!我知道自己已時日不多,再撐個三五年都是老天爺眷顧,我個人沒任何要求,不會給組織打麻煩,就是牽掛這個晚年才從事的事業,放心不下這個組織的發展,現在好了,市委真正為德陽關工委的發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礎,我代表所有的老人和孩子謝謝了!”
在一分發言稿上我讀到這樣的文字:“……我的身體已不允許再干具體工作,但我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要為這項事業作奉獻……”
此時,坐在李老面前的我,一種久違了的激動和感嘆油然而生,這種激動和感嘆與在60年代中期學習王杰、雷鋒、焦裕錄時那樣的感受類似。當聽到王杰、雷鋒、焦裕錄的事跡時,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神圣與崇高在召喚。一種發自內心根底的感動、崇敬與向往。此時,我覺得自己的眼眼睛有點濕,我的心在向老人深深地鞠躬。
李老說:“毛主席當年說進北京是去趕考,是說人民對共產黨執政能力的考驗。現在我們不要忘了,我們還是要接受人民的考試啊!現在問題不少,特別是腐敗。”
從領導崗位于上退下來的李老,從來沒有放棄對國家大事、民族命運的思考,他密切關注著市委市府的決策和部署。把地方經濟社會的發展和群眾的冷暖放在心上。他說:“我們取的太多,用于人民的太少,行政運行成本太大,老百姓很不滿意。”
讓老百姓滿意,讓政權永不變色,一直是李老思索的問題。因為他心里深深懷著對老百姓的感激之情。
在老人的筆記本上我讀到這樣的文字:“淮海戰役的勝利,老百姓用小車推,牛車拉,支援解放軍取得的。那時,鄉親父老們發出了:‘傾家蕩產,為了前線’的呼喊。他們憑著88萬多輛”太平車“和獨輪車,76萬頭黃牛毛驢,29萬副擔架,36萬多扁擔,送上去了多少米面大餅,多少棉衣軍鞋。老百姓穿過槍林彈雨、冒著生命危險,不知有多少人死了、傷了……我們是葉,老百姓是根啊……”
老人談到當今的一些現象時語氣有些沉重:“現在的人見面問房子,問車子,打日本的時候,我們見面會這樣問:'你還沒死了?'因為那時候要是幾天不見面就會覺得是見不到了。要是再見到,就會覺得有點驚喜又有點奇怪。在那個時候,勃興地委、縣委、區委三套班子最后只剩下半套,這半套都是老百姓支援了我們,是大爺大娘保護了我們,那真是血肉相連啊!你們在電影里看到的,老百姓為了保護子弟兵,不惜犧牲了自己的親骨肉,那不是假的,全是真的啊!過去我們和老百姓是魚水關系,現在呢,是油水關系,火水關系……”
老人有些激動,因為,他心中有一段難以忘記的往事:在他當德州專員的時候,一個在抗戰時期曾經掩護過他的劉大爺來看他,他把劉大爺安排到招待所,劉大爺不干了,說:“你是我的好孩子啊,當年我們倆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你現在當官了,有警衛了,嫌我臟了,你把我弄到這里,招待?!招甚待……?!”弄得李干哭笑不得。他說:“我是想讓他舒服一點、享受一下,他卻不答應了。沒法,只好讓他跟自己擠單人床。大爺這才高興了。”
在二重當廠長時,已經是50多歲的他,同工人一樣三班倒,在另外兩班的時間里,也常常會在辦公室或車間里看到他的身影。
工人加班他會陪著他們,掃掃鐵屑、清清通道;夜深時,他會把熱騰騰的稀飯饅頭送到工人的手上……
有一次,上級要廠里完成一個前所未有過的、而且是困難很大的任務。李干向上邊作了這樣的保證,“完不成任務我就跳綿遠河。”工人們知道了,大家相互鼓勵:拼了命也要完成,不能讓咱廠長跳河呀!結果,上下一條心,最終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李干說:人民要的是一顆心,一顆真誠的心。那個時候工資不高,也沒有獎金,工人們憑什么那么拼命?就憑著管理者一顆跟工人緊緊連在一起的心。工人就心甘情愿地與你同甘共苦。如今我們過上了好日子,不能忘了他們啊!
為社會的進步和公正努力并作奉獻。不僅是一個人的理想和價值標準的體現,也是精神、道德和社會責任感的體現。我們太需要這樣的思考和實踐者了。可是我們有多少人在這樣思考,在這樣做呢?
對李老,我應該有許多贊楊的詞句,比如:“余輝獻人民,奉獻永不止”、“夕陽之軀托起朝陽”之類的。但我不想用,我覺得那些詞句聽和見得太多,也太堂皇,我想到這樣一句話,送給李老,也送給那些跟李老有著相同情懷,做著相同的事的人:
如果你有無數雙手,你會牽著每一個孩子穩穩地走;
如果你有無數個快樂的盒子,你會分發給每一個同胞,讓他們不再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