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1日,蔣介石在西安設“西北剿共總司令部”,蔣兼任總司令,由副總司令張學良全權代理,準備對陜北的紅軍進行“清剿”。這年10月,紅一方面軍長征到達陜北后,為逐步向接近抗日前線的華北地區(qū)發(fā)展,以便與日軍作戰(zhàn),實行了東征。隨后又向陜、甘、寧三省邊界國民黨軍事力量薄弱的地區(qū)西征,以鞏固和發(fā)展陜甘根據(jù)地。1936年10月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會師陜甘后,為鞏固和擴大西北根據(jù)地,并打通同蘇聯(lián)的交通,首先形成西北抗日局面,進而出兵綏遠,推動全國大規(guī)模抗戰(zhàn)的實現(xiàn),紅軍又發(fā)動了寧夏戰(zhàn)役。這期間,蔣介石一直調兵遣將,企圖徹底消滅紅軍,摧毀陜甘根據(jù)地。此時,東北軍首領張學良和第十七路軍總指揮楊虎城已與共產(chǎn)黨秘密建立了初步的統(tǒng)戰(zhàn)關系。張學良在多次勸說蔣介石聯(lián)共抗日不成的情況下,與楊虎城一道,乘蔣介石親至西安部署“剿共”軍事行動的時候,扣留了蔣介石等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此舉也成就了國共關系走向的一個歷史轉折點,它將中國推上了對外一致抗日的道路。
張學良暗中“通共” 蔣介石置若罔聞
作為“西北剿總”代總司令的張學良毅然決然地做出扣押國民政府最高統(tǒng)帥的決定,這個中原因,恐怕還要從張學良與中共的關系說起。
還在1936年1月,張學良就已經(jīng)在陜北第六十七軍軍部所在地洛川秘密會見中共情報機關的負責人李克農(nóng)。從那時起,張學良就與陜北的中共中央建立起了密切的聯(lián)系。目前已知保存在中央檔案館里雙方通過第六十七軍軍長王以哲和紅一方面軍前線總指揮彭德懷的來往電報,就有十幾份。而李克農(nóng)更是根據(jù)毛澤東等人的指令,來往于洛川和當時中共中央所在地瓦窯堡之間三次之多。正是有了這種頻繁的接洽,雙方開始有了互信。進而,毛澤東主張讓張學良做國防政府主席和抗日聯(lián)軍總司令,中共中央也肯定張學良是“民族革命派”。于是也就有了4月9日夜與5月12日夜間張學良與周恩來兩次延安秘密會談。事實上,從5月以后,張學良已與中共秘密結盟了。
就張學良而言,他一面與中共秘密聯(lián)絡,暗商聯(lián)合蘇聯(lián),共舉西北抗日義旗,一面對蔣繼續(xù)表現(xiàn)出忠心不二的樣子,一切唯命是從。對蔣的電報指示,張也是一一貫徹落實。包括在5月12日與周恩來第二次延安會談,他都特別將蔣之命令提出,要求紅軍盡量予以配合,使他能演好自己的角色。
對于張學良的暗中“通共”,蔣介石其實早有情報,但因為張是張作霖的兒子,年紀又輕,東北易幟及中原大戰(zhàn)幫蔣甚多,蔣與張私交甚好,對張一向十分信任,絕不相信張能投共。因此,很多時候他對這類消息多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見面時每每會曉以道理,略加提醒。蔣介石在與軍令部長徐永昌的談話中就表達過他對張的這種信任,稱:“東北軍通共已為不可掩事實,在張漢卿指揮下尚不至為國家害,否則不堪想。”
蔣介石這個時候不能對地方軍閥勢力太過干涉,一個關鍵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時候蔣介石還遠未完成對國民黨內(nèi)部的統(tǒng)一工作。他雖然在建立一統(tǒng)政權方面已經(jīng)取得了非常重要的進展,但問題并未真正解決,他要面對的內(nèi)部威脅仍多。因此,即使知道西北情形復雜,他也不能輕舉妄動,反而要盡力信任和依靠張學良,以免給其他反蔣派留下可乘之機。
當然,蔣介石這時也在利用復興社等特務組織,加強對西北地區(qū)各派軍隊的監(jiān)控,以防中共在東北軍、十七路軍中的秘密活動發(fā)展到失控的地步。至少,從他得到的消息來看,東北軍雖然問題很重,但有張學良在,無論如何也不會出大問題。何況他10月下旬才剛剛到過西安,并沒有遭遇任何危險。
12月初,張學良飛赴洛陽諫蔣并說明東北軍軍心不穩(wěn),蔣介石態(tài)度強硬地拒絕了張學良率部援綏的抗日要求。這時,他以為張學良的態(tài)度開始動搖,自己必須趕快親臨西安,一來“震懾”東北軍各級將領,二來徹底解決東北軍暗通紅軍的問題:要么全力參與“剿共”,要么將東北軍調離西北。
因為蔣介石毫不懷疑張學良的忠誠,因此,到了西安后,明明在張學良的地盤上,他依舊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甚至揚言鎮(zhèn)壓抗日學生,結果是自投虎口,把走投無路的張學良逼上了“梁山”。
由劍拔弩張到緩和讓步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扣留蔣介石等軍政要員40余人,將他們軟禁于西安,同時發(fā)表八項抗日主張:
(一)改組南京政府,容納各黨各派,共同負責救國。
(二)停止一切內(nèi)戰(zhàn)。
(三)立即釋放上海被捕之愛國領袖。
(四)釋放一切政治犯。
(五)開放民眾愛國運動。
(六)保障人民集會結社之政治自由。
(七)確實遵行孫總理遺囑。
(八)立即召開救國會議。
12日晨,張學良便向中共中央通報事變消息。同日,他又分別致電孔祥熙、宋美齡及馮玉祥、程潛等,表示:“為國家計,為民族計,不得不請介公暫留西安,以得覺悟。”
中共中央立即做出了反應,一面于當天中午12時將張學良的來電照轉共產(chǎn)國際書記處,一面迅速提出應當把蔣介石與南京政府的其他重要領導人區(qū)別對待,爭取與那些具有抗日誠意的國民黨領導人達成政治軍事協(xié)議,并準備應付因西安事變而出現(xiàn)的危險局面。13日上午,中共中央在保安的領導人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第一次正式討論對西安事變的估計與對策,明確了這次事變是抗日反賣國賊的,開始聲援張學良,并基于東北軍、十七路軍與紅軍“三位一體”的軍事協(xié)商和部署,積極配合張學良提出的軍事行動建議。
南京方面也對西安事變做出了強烈反應。南京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和政治委員會在12日當晚緊急召集臨時聯(lián)席會議,通過了兩項強硬的決議,決定褫奪張學良“本兼各職,交軍事委員會嚴辦”,而“關于指揮調動軍隊歸軍事委員會常務委員兼軍政部部長何應欽負責”。一時間,南京國民政府內(nèi)部也在焦頭爛額地尋找著解決西安事變的辦法。何應欽主戰(zhàn),宋美齡主和。17日,中央軍討伐令下。
事情走到這一地步,要想不打都不可能了。20日,張、楊聯(lián)名發(fā)出致東北軍和十七路軍將士書,也清楚地表明了準備與南京決一死戰(zhàn)的決心。面對這種情況,紅軍也不能不移師東來,將部分主力調去緊靠西安的咸陽,準備在不得已時,與東北軍、十七路軍結合成“三位一體”,共同作戰(zhàn)。
事變發(fā)生一周多,全國各界輿論明顯地反對扣蔣行動,各地派系亦無人敢出頭支持張、楊的做法,故南京中央軍武力解決的氣焰很盛。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張學良,還是中共中央,都很清楚,戰(zhàn)而勝之的可能性非常小。
12月15日,紅軍將領聯(lián)名發(fā)表《關于西安事變致國民黨國民政府電》,表示支持張、楊提出的八項主張,反對親日派借機“討伐”張楊,發(fā)動大規(guī)模內(nèi)戰(zhàn),重申中共關于國共合作、化敵為友、共赴國仇的主張等。在這封電報中,中共還提出“罷免蔣介石,交付國人裁判”。12月16日,毛澤東又致電閻錫山,提出“時局應和平解決,萬不宜再起內(nèi)戰(zhàn)”。但此時,中共領導人尚未就對蔣介石的政策取得一致意見,張聞天等人主張放蔣以求得時局的轉換,而還有一些領導人仍堅持原來的主張。當日,共產(chǎn)國際總書記季米特洛夫來電,明確指示:考慮到蔣介石是當今中國抗日力量最重要的領導人,因此西安事變的做法嚴重不妥,務必要和平解決。盡管由于技術原因,這封電報的內(nèi)容沒有譯出,但通過收聽廣播等途徑,中共領導人還是了解到蘇聯(lián)對事變的基本態(tài)度。已在西安的周恩來是按照和平解決的方針處理這一事變的。然而,此時和平解決的前景并不清晰。毛澤東認為,必須切實打幾個大勝仗,打勝蔣系軍隊,和平解決的機會才會到來。12月19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經(jīng)過進一步討論,最終確定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基本方針。20日,共產(chǎn)國際再次來電,此時中共領導層已形成了統(tǒng)一認識。
從中共中央21日參照共產(chǎn)國際的提議進一步提出的和談條件可以看出,中共態(tài)度有了重大改變。新的提議即使與張、楊之八項條件比,也有不小的讓步。比如,中共中央不僅不再提重組國防政府的問題,而且也不認為有必要立即開始改組南京政府,強調只增加幾位抗日領袖人物即可;不僅取消了“召集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的抗日救國代表大會”來產(chǎn)生政府的提議,而且認為不必堅持召開只起監(jiān)督作用的“救國會議”;其他如釋放上海愛國領袖,釋放一切政治犯,開放民眾愛國運動等,條件中也均未特別提及。其態(tài)度之日趨緩和,可見一斑。
恰在這時,南京政府前財政部部長、蔣介石妻舅宋子文,也搶在南京“討伐軍”全面進攻之前飛到西安來,這一情況與中共政策轉變形成積極互動,戲劇性地改變了原本危險的局面。
無論是張學良,還是共產(chǎn)黨,都對宋子文頗抱好感。20日,宋子文飛到西安,次日毛澤東即打電報給周恩來,要他立即見宋,商談和平解決事變的條件。
22日,宋子文攜蔣介石的妻子宋美齡再到西安,張、楊和周恩來等與兩宋展開了緊張的談判。宋子文的全力調處與推動,再加上宋美齡在蔣身邊力勸,一直態(tài)度強硬的蔣介石終于有所松動了。蔣介石最后表示:“張、楊主張交蔣提三中全會,東北軍可援綏,陜西交楊。”
轉換時局的和平談判
張學良破釜沉舟發(fā)動事變,是有自己的理想的。通過大幅度退讓來爭和平前景,并不是張學良最初所希望的。因此,盡管周恩來按照中共中央的要求明確提出了比較緩和的建議,但西安方面新提出的條件卻仍舊相當強硬。它包括:
(一)停戰(zhàn),撤兵至潼關外。
(二)改組南京政府,排除親日派,加入抗日分子。
(三)釋放政治犯,保障民主權利。
(四)停止剿共,聯(lián)合紅軍抗日,共產(chǎn)黨公開活動(紅軍保存獨立組織領導。在召開民主國會前,蘇區(qū)仍舊,名稱可冠抗日或救國)。
(五)召開各黨各派各界各軍救國會議。
(六)與同情抗日國家合作。
比較張、楊原提之八項條件,可知新的六條除了在比較敏感的國民黨領導地位問題上,即在改組南京政府的形式問題上較之原來的八項條件略退讓外,總的要求不是比八條減少了,而是增加了。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直接的談判對手是本來就指望借助西安事變實現(xiàn)政治抱負的宋子文,張學良等所提條件的激進,似乎也并沒有對談判的進行構成多少障礙。據(jù)周恩來報告說,在23日開始的談判中,宋子文對改組政府問題格外熱心,一上來就提議:“先組織過渡政府,三個月后再改造抗日政府。”
相信宋的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蔣的妥協(xié),使張學良多少有些喜出望外。宋子文大談改組政府的具體構想及人事安排,更是給人一種“革命”即將大功告成的強烈感覺,張、楊理所當然地要對此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忱和樂觀。周恩來也打電報詢問中共中央:“在蔣同意上述辦法的條件下,我們將與蔣直接討論各項問題。”“你們準備在何種條件下許蔣回京?”即使是周恩來,這時也已經(jīng)開始相信,蔣介石很可能會迅速承認六項條件,并承認西北“三位一體”的既成事實,釋放蔣介石的問題馬上就要提上議事日程了。
不過,關于以承認事實上的“三位一體”為釋蔣前提的問題,很快也就變得不必要了。23日晚,在政治局會議反復討論后,中共中央致電西安方面稱,為便于爭取南京以及其他地方勢力,希望暫時不要公開西北“三位一體”的軍政組織形式。接到這封電報后,張學良、楊虎城很快就通過周恩來致電中共中央,提出:“在宋子文、宋美齡擔保下,蔣如下令停戰(zhàn)撤兵,允許回南京后實行我們提出的六項條件(見23日12時電),是否可放蔣回寧?”周恩來同時告訴中共中央說:“張、楊、宋都急望此事速成。”
24日,蔣介石就23日宋子文轉述西安方面之六項要求,具體“答復張”,保證:
(子)下令東路軍退出潼關以東,中央軍決離開西北。
(丑)委托孔、宋為行政院正副院長。責孔、宋與張商組府名單。蔣決令何應欽出洋,朱紹良及中央人員離開陜甘。
(寅)蔣先回京,后釋放愛國七領袖。
(卯)聯(lián)紅容共,蔣主張為對外,現(xiàn)在紅軍蘇區(qū)仍不變,經(jīng)過張暗中接濟紅軍,俟抗戰(zhàn)起再聯(lián)合行動,改番號。
(辰)蔣意開國民大會。
(巳)他主張聯(lián)俄聯(lián)英美。
只要與西安方面六條略加對照,即可看出,除西安所提第四條“釋放政治犯,保障民主權利”一條,蔣改為“釋放愛國七領袖”,第五條“召開各黨各派各界各軍救國會議”一條,蔣改為“開國民大會”外,其他各條,蔣已一一承諾。
有了蔣的“答復”,25日上午,周恩來、張學良、楊虎城與宋子文、宋美齡順利地進行了最后的商談。據(jù)周恩來當日報告,根據(jù)蔣的“答復”意見,雙方“談判結果”如下:
(子)孔、宋組院,宋負絕對責任,保證組織滿人意政府,肅清親日派。
(丑)撤兵及調胡宗南等中央軍離西北,兩宋負絕對責任。蔣鼎文已攜蔣手令停戰(zhàn)撤兵(現(xiàn)前隊已退)。
(寅)蔣允許歸后釋放愛國領袖,我們可先發(fā)表,宋負責釋放。
(卯)目前蘇維埃、紅軍仍舊。兩宋擔保蔣確停止剿共,并可經(jīng)張接濟(宋擔保我與張商定多少即給多少)。三個月后抗戰(zhàn)發(fā)動,紅軍再改番號,統(tǒng)一指揮,聯(lián)合行動。
(辰)宋表示不開國民代表大會,先開國民黨會,開放政權,然后再集各黨各派救國會議。蔣表示三個月后改組國民黨。
(巳)宋答應一切政治犯分批釋放,與孫夫人商辦法。
(午)抗戰(zhàn)發(fā)動,共產(chǎn)黨公開。
(未)外交政策:聯(lián)俄,與英、美、法聯(lián)絡。
比較23日蔣“答復”之六條,可知最后談判的結果與蔣之承諾基本一致。而且,宋子文還主動地把蔣的“開國民大會”,改成了開“各黨各派救國會議”,并增加了釋放政治犯和共產(chǎn)黨公開兩條,西安方面的收獲可以說超過預想的結果。再加上上午談判后,蔣介石會見了周恩來,在肯定“由宋、宋、張全權代表他”解決一切的同時,明確表示歡迎周去南京談判關于“停止剿共,聯(lián)紅抗日,統(tǒng)一中國,受他指揮”的問題。
這一切表明,蔣介石已經(jīng)承諾接受張學良的各項基本政治主張,只待回南京逐項落實了。至此,張學良發(fā)動的西安事變可算得上大功告成了。
張學良本著“言必信,行必果”的信念,踏上了送蔣返寧、束身歸罪”的道路。即使在南京最高軍事法庭上,他仍舊慷慨陳詞,聲稱除了違犯紀律、損害領袖尊嚴外,“我們的主張,我不覺得是錯誤的”。
張學良在被判刑前夕,還滿懷信心地給毛澤東寫信說:“弟在此盡力奮斗,雖多困難,尚可順利”。即使被判刑之后,他仍舊相信此不過蔣為環(huán)境所困不得不搞的“官樣文章”,因而不無自豪地宣稱:“‘雙十二事件是我們國家存亡絕續(xù)的分野”,“抗日復土的光榮責任,已經(jīng)加在我們的肩頭了”。自信不會有什么危險,必會與東北軍將士“共同殺敵”。甚至在最終得知再無回陜的可能之后,他也還是一度相信:蔣“諒亦有為難處”,因“委座另囑,彼決不負我等,亦必使我等之目的可達,但時間問題耳”,故“此事仍有轉圜辦法”。
張學良再沒有能夠得到自由。但是,事實證明,蔣介石大體上也沒有食言。除了改組政府和令中央軍離開西北這兩點事實上難以實現(xiàn)以外,蔣在西安所承諾的條件也大都陸續(xù)得到了落實。就此,中國時局發(fā)生了大轉換。
責任編輯 / 梁發(f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