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超
我去了一趟波羅的海三國。從華沙坐巴士,晃晃悠悠地進入立陶宛,然后走了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3個國家的語言各不相同,甚至可以說差別很大。如果非要找到某個共同點的話,那可能就是它們都曾是前蘇聯的衛星國。
立陶宛的Zemaitija國家公園有一個巨大的天然湖泊,還有看上去簡直沒有盡頭的原始森林。在林間漫步時,戴著耳機,聽巴赫的鋼琴組曲,經過沼澤和水泊,踏著遍布苔蘚的泥土,感覺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過音樂的存在——每個音符都浸潤在毛孔里。
然而,同樣是這里,也曾經作為蘇聯的核彈頭基地存在過。即便生活在周圍村子的人,對此都毫無所知——那是蘇聯時代最高級別的機密。
我參觀了國家公園里那個如今已改成博物館的核彈頭基地。下到地下掩體中,觀看核彈頭的發射器。在冷戰時代,這些彈頭對準著歐洲。1968年“布拉格之春”發生時,這里始終處于高度戰備狀態,核戰爭幾乎一觸即發。很難想象,在這樣看似亙古的平靜中,蘊藏著如此巨大的毀滅力量。當然,如今這里又回歸了永恒的平靜。
從立陶宛到拉脫維亞,沿路所見仍是無窮無盡的森林。在錫爾古達,一個山地療養地,我住在一棟拉脫維亞貴族的夏屋。俄國“十月革命”時,貴族被蘇聯紅軍流放,夏屋成了治療肺病的療養院,后來又成了兒童康復中心。我來的時候,還有些孩子在這里接受康復治療,但一到晚上,整座夏屋就變得無比寂靜。
夏屋在外形上還大致保留著貴族時代的樣貌,只是四處墻皮開裂。被用來創收的幾間客房,陳設極為簡單,或者說沒有陳設可言。如果被奢侈酒店集團收購,這里很容易被改造成幾千塊一晚的精品酒店,只是誰會在拉脫維亞投資呢?
夜幕降臨后,人去屋空。我得以像主人一樣,踩著咯吱作響的木質階梯,在夏屋里游逛。走廊一角有當年貴族的照片,3個漂亮的女兒,契訶夫迷戀的“三姐妹”主題,還有作為療養院時的黑白照片。那些消瘦的蘇聯肺病患者,一個穿白大褂的女護士……晚上,我回到房間喝啤酒,感到整個房間的燈光都在搖晃。
在愛沙尼亞的塔林,有俄國沙皇的夏宮。一切都陰冷而蕭瑟。我看到有人在海邊玩滑翔傘。在他栽入鉛灰色海水的那一刻,我的心臟也冷得幾乎停止跳動。我試著在街上尋找蘇聯時代的痕跡,很快就發現了:在一條街上,幾個穿著厚實的老年人,攤開粗呢桌布,正在兜售蘑菇。還有幾個老人站在寒風中賣花,但無人問津。
現在回想起來,波羅的海三國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種被時光遺忘后的沉寂。那沉寂中有著極其孤獨的意味。就像立陶宛國家公園中的核導彈基地,仿佛歷史有意無意開的一個玩笑,但最后連開玩笑的人都忘記了。從核導彈基地出來,我穿過森林,回到森林邊緣我居住的村子。村子特別安靜,惟一一間餐廳在夏季結束后就停止營業了。我住在一個村民家里,他自己蓋了幾棟木屋,散落在草坪上,離森林只有不到兩百米。他說,我可能是這一年最后一位客人。因為從秋末開始,直至第二年4月,這里都將被大雪覆蓋,與世隔絕。
那晚,他請來了村里的另外一對夫婦,在他們蓋起的小木屋里蒸桑拿。大家脫得一絲不掛,坐在熱氣蒸騰的狹小木屋里,吃著切達奶酪,喝著冰鎮啤酒,不時說兩句什么。后來,他們都披上浴巾走進了另外一間屋子,關上了門。我不知道這一晚他們會怎么睡。然而,無論怎么睡,都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在這樣永恒寂寥、與世隔絕的地方。
回到我的小木屋,聽著風聲穿過森林,琢磨著永恒寂寥。
波羅的海三國一直處在歐洲與俄羅斯的夾縫中。自18世紀起,俄國就開始占有波羅的海三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三國脫離俄羅斯獨立,1940年又被蘇聯吞并,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1991年,隨著蘇聯解體,三國相繼脫蘇獨立,2004年成為北約及歐盟成員國。
編輯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